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12)
人们同时打一哆嗦,几个姑娘发出几声尖叫。大家还没弄清怎么回子事,就听外面搬目连的伴乐竟由正当进行的“酆都忏”曲牌骤然变成了“厉鬼咒”——一时间啸叫如鸣枭,沉吟似哀狍,呼呼咽咽、惨惨恻恻……小间的人只听见外边一阵骚动。兵们被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纷纷起立,嚷叫声一片。可没多大会儿,大家竟倏然闭了嘴——铿锵令冬的鼓音儿显然是五猖闹坟!一段尖细的不能再尖细的女音正飘飘呼呼传进大家耳朵:“独持巾栉掩玄关,小帳无人烛影残。昔日罗衫今化尽,白杨风起垄头寒……”
这声音就像来自天外,又好像盘桓左近,时高时低,忽快忽慢。鬼气森森,寒意逼人。大家不自觉地僵在原地,像被抽空了思维,愣愣怔怔。
舞台上的灯火也比早前惨淡了很多。“五猖”还在台上卖力地跳着。慢慢的,身形由五个变作了六个、七个……十个。大家眼花儿跳一跳,又见是原来的五个;再闪闪眼皮,他们又变多了……
小间儿的人也好不到哪去。那股风非但久久不散,竟打起旋儿悠悠地开始满屋乱窜。挟起果皮脏土往大家头面上乱打。所过之处,碗碟盆盂好像都要快被卷起,一片叮当乱响。就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牵领着它。灯烛早灭了,只有外面一火尚存的几盏马灯射进来些许光亮。
那女声的还在幽幽唱着,时而惨厉如嚎,时而阴转如缕;绵延不绝,如泣如诉。大家试图捂紧耳朵,可那声腔就像能透过人的头骨,生生植入脑髓,让你不听也得听着。
伴着古怪的鼓点,有着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一直到听见鸡叫声,大家才回过神来,左右观瞧,前台一切场景如旧,竟似啥也没有发生过。只是几个扮五猖的戏子累瘫了;几个伴奏师傅也筋疲力竭,连台面都无力走下;后台那位唱“幕辞”的女戏子,嗓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小间儿里几个人惶惶走出来,灰头土脸,和前面这些人望眼相对,谁也说不出一个字。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昨夜闹鬼了!
……
班主一病半月有余,待他精神头儿好点儿,向大家道明了原委。
原来,似他们这样行走八方的陇南戏班子,一般都供逢一种邪神,他们称之为“娘娘”。形象都由一截槐木刻成,每个班子刻的形象高矮胖瘦不一,也没个共同约定。但那截子槐木却有共同讲究。即必须曾经是房梁,而且有妇女曾经在上面上吊身亡。取其曾经挂套绳索一段大概数尺左右长来刻成人型,披了彩衣,戴了凤冠,围了霞帔,起了龛炉,置于后台隐蔽处,燃香一月数祀。
为什么如此作为呢?原来“槐”,分撇成木鬼也。上吊者上不及天、下不着地,灵魂无处去往,大多隐入其内。横死的怨妇据说戾气最重,可震住一般孤魂怨鬼。其藏魂所在制成偶像倒省却了请坛作法召唤圣灵法身一环。说到该这有人说,那不就是个鬼么?是呀,可戏子们可不敢这般说。他们这样做有他们的苦衷。
要说天下哪个行当最苦,还得说是游方戏子。他们这些人除却地狱般的自小学艺阶段,就是每天曲不离口的成年演艺生涯。其间,多少戏子倒亡于台上前还在掐捏作唱!他们抬脚迈五湖,开口乞八方,受尽了人间冷暖,阅尽了世态炎凉,心灵深处渴望一种对自己保护的力量。然而这力量不可能来自人间社会,因为那正是压迫的源头。所以他们只好把目光转向缥缈的鬼神世界,企望超自然的力量可以给自家提供庇佑。于是“娘娘”闪亮登场。
什么要选这类邪神呢?原来他们深知自己的行当为世所贱,求告正牌神祗,患其不验。故而不如近利急功,奉鬼为神。宁临时多多舍祭血食,也好过大患及睫而空井无廻声。就像急用钱时等不及大银行放款,而只好求助于高利贷。这也是一种无奈——凋敝的社会民生就似一溏浊水,升斗小民就像其间的“鲫瓜儿”。眼看有窒息之患,总该有水面浮头的权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