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艺术(5)
从一楼到十三楼,仿佛穿越一层层地狱,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他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在闷响,回荡在楼的每个角落。张若水扶着冰冷的墙壁,等到拐了十一个弯,到达第十二楼楼梯口,他在黑暗中无声地立住。他将一把瑞士军刀弹开,收进袖子,然后一步步向那间透出细微光亮的房门走去。
他不动声色地敲门,那声响在死一样的寂静中被放大了数倍。里面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门没关,你进来吧。”张若水心里一惊:“难道他在等什么人?或者,他知道我要来?”
张若水推门进去,一股腐锈的金属气息扑面而来,整个室内只点了一盏酒精灯和半支蜡烛,昏暗的烛光下,一个瘦得皮包骨的人惊骇地看向他——那确是陆明,然而他已不成人形,头发蓬乱,双眼红肿,身上裹着一条油腻的破被子,上面黄乎乎黏着秽物。
“若水,是你7”陆明的笑比哭还难看,“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在我临死前还能见到你。”他一说话便开始剧烈地喘息。
“我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张若水的脸藏在黑暗中,“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为什么?”陆明咳嗽一声,吐出一口渗着血丝的痰。
“你曾经的班主任马教授告诉了我你中毒的事。他也不确定你是否还在人世。”
“嘿嘿,”陆明苦笑一声,“你觉得我还活着吗?我是已死的人了。”这话自他口中说出,令人毛骨悚然,连烛光也似跳了一下。
张若水把食指点一点额头,稳定一下思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坟墓,只差迈出另一只脚了。我很想问你,陆明,你现在还相信世界末日吗?”
陆明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把头偏过去看向窗外,一颗大星子在虚空发着冷清的光,像是某个人前尘的一滴泪。
“若水,你是不是很恨我?恨我当年用那个女孩试‘圣水’?”陆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三年我想明白了,也许你有你的宗教。可是,每当我梦到那个白衣女孩濒死的叫声时,我的良心就开始折磨着我!”张若水捻亮酒精灯,一半脸色呈现出光明。
“是的,我自有我的宗教!”陆明的眸子里燃起一盏久违的灯,“你知道吗,若水,三年前我坚信我在为宗教献身,三年后的今天我的宗教虽然有所动摇了,但我不愿否定三年前的我。”他的嗓子眼里咕噜噜堵着一口痰,因为剧烈喘息整个脸都憋红了。
“陆明,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吗?”
陆明睁大眼睛看着张若水脖子上挂着的狼头内脏瓶,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来问我‘圣水’的配方的1可是,我坦白地告诉你,这个世上活着的人当中大概没有一个知道配方,因为这种配方一直在研发阶段,还没有最后定性!我一个中文系出身的人,对化学懂得实在不多,我一直都是靠着一些炼金术的书来做试验,我的‘圣水’根本不纯,比起传说中真正的‘圣水’,缺少很多种病毒做引,尤其是中世纪黑死病的病毒——”他从枕头下抽出几本厚厚的书,书名都跟炼金术有关。
张若水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但也非常震惊,看来“圣水”比自己想象中更厉害,他尽量掩饰起心中的慌乱,说道:“你错了,我对于‘圣水’配方的兴趣远没有对‘圣水’这一说法来源的兴趣来得更大。”
“嘿嘿,”陆明掖一掖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看起来像一只晒干的沙丁鱼,“自从狼头瓶失踪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有人会来找我,因为这个世上能解开‘圣水’之谜的人实在罕见,想不到这个回来找我的人是你。也许你已经把‘圣水’请人做了化学解析,他们都告诉你什么?也许有人会提到中世纪,提到古埃及,可是,我要告诉你,他们的推论虽然正确,然而与真相只接近百分之一二,甚至背道而驰——”他因为激愤又咳嗽起来,嶙岣的锁骨一凸一凸,仿佛要迸裂肉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