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艺术(4)
大家在狗吠声中先去林子里捡了些干树枝,用鸟窝做火引点燃一堆篝火,然后盘腿坐在篝火前,开始朗读起一些哥特式的诗歌来。张若水依稀记得其中一个面色苍白的白衣长发女孩朗诵的是天才诗人兰波的《醉舟》,而另一个声称有精神分裂症状的男孩演的是一段荒诞派大师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台词混乱,他扮流浪汉上吊的样子后来常常在张若水的梦中出现-一那个男孩很像是周李清的哥哥周李想。
未了,众人又无声地绕着篝火跳起一段先民刀耕火种的舞蹈,张若水看着地上一堆凌乱的影子,心绪跟着乱了。
上弦月落下去的时候,随着惊醒的乌鸦“呱呱”一通叫,近处的林子里响起一阵破风的“嘶嘶”声,那些神经质的学生们忽而一反刚才的倦怠之意,眸子中射出可怕的光芒,那是贪婪的、厌世的、虚荣的、可鄙的、恐怖的、扭曲的、狰狞的光芒,张若水至今刻骨铭心。
“今天谁来尝圣水?”陆明的声音里充满了欲望,一双眸子炯炯赛寒星。
然而没有人答复他的话,只有那怪异的“嘶嘶”声和树叶的“沙沙”声在耳畔刮着,越来越近了。
“好,抽签决定,看看我主圣父的意思。”陆明手上攥着六根火柴,露出一样长短的火柴头。
六双颤抖的手(陆明自己没有参加抽签)从陆明手上抓过火柴,张若水记得那五张苍白如死人的脸,火焰的影子在他们眸子里也成了死灰一般。火焰的星子落在一个女孩的头上,她却浑然不觉,空气中充斥着头发的枯焦气,刺鼻难耐。
“啊l”那个刚才朗诵《醉舟》的白衣女孩猛地从地上爬起,跨过坟墓,跌跌撞撞地向来路狂奔。
“嘶——”那个奇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她的整个人忽然跌进厚厚的落叶里,一阵剧烈的痉挛后,白裙子仿佛成了她的裹尸布,直到死的那一刻,她的手上还捏着那半根火柴。
“快,喂她圣水!”陆明一张脸变得异常可怖而兴奋,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从内衣口袋摸出一个古怪的狼头盖子的小瓶子,死命掰开奄奄一息的女孩颤抖的嘴唇,将一股金色的汁水灌进去。
“陆明,你疯了!”张若水颤声叫道。
其余四个人冰冷的目光瞬息打到张若水脸上,他们眼中血丝纠缠,恶狠狠的样子,仿佛要将他吃了一般。张若水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到那种庞大的危机感,他闷声走到那个渐渐死去的女孩的身前,跪倒在地,干呕起来。
在陆明把虚脱的他从地上拖起的时候,他偷偷将那个狼头瓶子塞进口袋里。仔细一查,才知道那是古埃及储存死者内脏的微型复制品。
后来,在一段时间的惊慌和良心不安后,张若水在赵柄彰教授的帮助下,争取到留学深造的名额,远走巴黎,一去三年。这三年他无时无刻不在忏悔与恐怖中度过,那个白衣女孩濒死的叫声永远是他噩梦的主旋律。记忆是没有风的森林,充满寂静的死亡。那死亡一直在追他,昼夜不息。
陆明的家在四环外一个老旧的小区里,因为已经有房地产开发商看中了这块地皮,要将资源重新整合,变住宅地产为商业地产,很多人已提前搬出去,这个小区几乎成了“空城”,周围没有菜市场,连只狗也没有。
在小区的荒园里,一些萤火虫在杂草丛中明灭,鬼火一般在飞舞。张若水摸出一包软壳“红南京”,弹出一支烟,抬眼看一看几盏离得很远的寒星,忽而感到刻骨的孤独。他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一口,又摔到地下拿脚尖碾灭了,悄无声息地向21号楼摸去,那里的十三楼只有一盏灯孤独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