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婴雕像(6)

那人是我的父亲。

阿婆留意到我在盯着看的这张照片,脸上流露出一丝笑容,她指着照片说道: “这是当年在老挝时拍的照片。算算都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左边的那个就是我的男人,瞧那时候多年轻啊。”

“是啊。”我随口附和道。

“中间的叫皇甫哲人,是我男人在勘探队时的老乡。右边的女人是当地人,听说是个巫师。”阿婆解释道。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父亲有这张照片,他是一个不喜欢照相的人。

我望着我那老父亲年轻时的模样,那清秀的面孔,忧郁的眼神,淡淡的微笑,心里觉得甜丝丝的。

“他死了三十多年了。”身后传来阿婆叹气的声音。

“谁?”我不经意地问道。

“皇甫哲人。”

我笑了,甚至微微地笑出声来,我的父亲,我的六指老爹明明在家里活得好好的。

“阿婆,您错了,皇甫哲人尚在人世。”我说。

“你怎么知道?”阿婆眼睛盯在了我的六指上。

“是的,我叫皇甫小明,是皇甫哲人的儿子。您瞧,这是皇甫家的遗传。”我将右手掌凑到了油灯下,第六根手指长在了小拇指的外缘,与照片上父亲的六指一模一样。

阿婆的眼睛盯着我,许久,最终依旧摇了摇头,开口道: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为什么?”我奇怪道。

“我家男人亲手将皇甫哲人下葬的。”阿婆说道。

“那你家男人在哪里?”我心中不快起来。

阿婆站起身,端起油灯,说道: “跟我来吧。”然后转身走入西屋,我疑惑地跟在了后面。

西屋里靠墙立着一张古旧的老式床。天长日久,遮起着的蚊帐已经发黄,散发着霉味儿,我感受到了一丝死亡的气息。阿婆拉开蚊帐,撩在了挂钩上,将油灯凑近前。

床上躺着一个垂死的老人。骨瘦如柴,颧骨高企,眼窝深陷,紧闭着双目,发须及枕,仿佛看不到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这就是我的男人吴子檀,已经睡在这里二十来年了。”阿婆平静说道。

我静静地望着这个人,一个曾经与父亲熟识的人。奇怪的是,我父亲从未提起过,一丝不安隐隐约约浮现了。

“子檀,你听到我说话吗?”阿婆对那人温柔的说道。

床上的老人没有反应,空气凝固了般的死寂。

阿婆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下去:“你还记得三十年前在老挝时,勘探队的同事皇甫哲人吗?你说他已经死了,是你亲自下的葬,可是今天他的儿子却来了。”

我发现那老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裸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只瘦骨嶙岣的手动了一下,干瘪的嘴唇无力地张开了,吐出几个字来: “帕苏姆。”

“帕苏姆,你说那个照片上的巫婆?”阿婆问道。

“找,帕苏姆……”老人说完又归于沉寂,再也不吭气了。

“我们出去吧。”阿婆重又放下帐子,端着油灯走出房门。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忍不住问道。

阿婆将油灯放回到桌子上,眼睛望着我,叹口气道: “好吧,我就把当年子檀告诉我的皇甫哲人的事儿说给你听。”

一九七二年的七月,印度支那战争还在进行中。老挝北部的琅勃拉邦山区正值雨季,连日阴雨连绵,修筑公路的工程已经完全停顿下来。地质勘探队驻扎在湄公河边一个叫做勐乌的地方,人数不多,只有十余人,组长就是吴子檀。

队里年轻的测量员皇甫哲人是湘西老乡,性格开朗,人也长得很帅气。测量员的工作需要爬山涉水,经常接触当地寮族山民,聪明好学的皇甫哲人竟然也懂得了一些简单的寮语,一般性的沟通已没有问题,因此吴子檀经常派他去与山寨进行联络和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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