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客之祖母的意志(8)
那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我来到小姨家的院子里,她如同往常一样坐在碾盘上,在她对面有一只黄鼠狼——她竟然在和它说话,我弯腰拾起一块砖头,狠狠朝它砸去......小姨很生气,说:“你为什么打它?”我说:“那不过是只黄鼠狼。”小姨不理我,气鼓鼓地走了。那以后好几天都不同我说话,我告诉了母亲,母亲很吃惊,叮嘱我一定要跟紧小姨。
夏天走了,秋天的脚步也急匆匆的,枣儿红了,石榴白了,庄稼黄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小姨的身体也弱似一天。
最后跟踪小姨是在一个下午。那时候地上的草都跟黄泥一个颜色。我百无聊赖地一路走到姥爷家的院墙外,朝院子里望去。我看到了小姨,她跪在碾盘上,上身向前倾,双手半拢,似要抱住什么东西......她的身体倾斜得越来越厉害,象是抱住了什么东西,但我看不见有什么,可小姨就那样悬空了。如果没有东西,她早就掉下来了。我吓坏了,一路跑回家,祖母听完我的诉说,恨恨地说:"被黄鼬精缠上了,这个畜生,今晚就收拾它!“
那天晚上,小姨被反锁在西厢房里。大人们都走了,母亲不让我乱跑,叫我看着小姨。小姨在门缝里喊我,说:“四毛,求求你放我出去,他们要烧死他。”她边说边哭,哭到最后那声音变得凄厉无比,她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并用头撞门,额头撞破了,鲜血在她白皙的脸上形成一朵朵刺目的梅花,极其恐怖。那一刻,我几乎忍不住就要给她开门了,幸好母亲回来了,我赶紧逃了出去。
村西头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我跑去的时候,姥爷家的院子已成为一片火海,人们将成捆成捆的秸秆源源不断地掷于其中,村里所有的狗都守在周围,形成一个包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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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一直烧到第二天中午才渐渐熄灭,祖母策划并指挥的这场战役终于宣告结束。这场战役达到了既定目标,消灭了那个看不见的敌人,至少我们是这样认为的。
小姨再也没有回去过,其实她也没有精神再回去。她的身体状态越来越糟,已渐渐下不了地,母亲整夜整夜陪着她,她出现了严重的幻听,她说:“姐,外面有人挑水,你听,水桶响呢!”母亲说:“别瞎说,这深更半夜的,哪儿来挑水的。”其实我也听到了院墙外有人挑水桶走过的声音:吱扭——吱扭......
这种状态一直维系到第二年春天,其间我常跑进西厢房陪小姨,她说:“四毛,村东头的麦子有多高了?”她又说:“四毛,石榴花开了,我看到了!”她长时间躺着,有时也坐一会儿,她坐起来的时候,白皙的脚从被子下面伸出来,我忍不住去摸。小姨说:“四毛去给我拿衣服。”我便跑过东厢房,努力地掀开祖母的红漆描金大柜,爬进去,把那个红包袱拖出来,拽到她跟前,她说:“四毛你出去......”再进去时小姨已经成为一个新娘子了,只是没有穿鞋。我痴痴的看着她,她说:“四毛,小姨好看吗?”我使劲点头,她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她说:“小姨要走了,要到那个世界当新娘子去了。你以后会来看小姨吗?”我点头,“每年都来?”我认真地点头......
小姨穿着祖母的嫁衣走了,他们不让我靠近,小姨被从西厢房抬出来时全身被盖住了,我只看到了那双露在外面的白皙的脚......
我从回忆中走出来的时候,妻子已经睡着了。月光流于她的发际眉梢氤氲成一个个飘忽迷离的梦境。妻子.小姨.小姨.妻子,这两张分属不同世界的面孔交替重叠,晃动于我眼前,执着于我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