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客之祖母的意志(4)

回到家,儿子不想睡觉,吵吵着要看电视。母亲便对我俩说:“你们先去睡,我今儿个也不困,今晚孩子就跟我睡东屋吧.”

进了西屋,妻子摸着我的头,学着母亲的口气说:“忽拉忽拉毛——吓不着!”我打开她的手:“半夜三更的,看把鬼招来。”

“我倒想见见鬼,看它到底长什么样。”妻子边说边拉开被褥,这时那双绣花鞋就忽然滚出来,妻子显然有些害怕,拿起来说:“这是什么?”

这鞋用红色湖绸做面儿,每一只都用金线绣着九个凤凰,这是祖母的东西,只有缠过足的女人才能穿得进去,我骗她说:“工艺品,可能是母亲塞进去的。”

“可早晨我叠被子的时候什么都没有,那阵儿你妈已经走了,家里整天都没人,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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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记错了。”我拿着那双鞋出了屋,东屋电视声音开得很大,简直称得上震耳欲聋。我拿手电照着,推开东厢房门,入眼便是祖父手画的那张《虎啸山林》,下置八仙桌及两张木椅,里间有一小炕,炕上放着一个红漆描金大柜。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屋里很干净,桌面和柜子上只有些许灰尘,看来母亲常常收拾。我打开柜子,把那双鞋放进去,里面装的全是祖母的衣饰,我不敢多看,盖上柜子,返过身来,外间屋站了一个人!

我一哆嗦,手电掉在地上......

黑暗中听见母亲说:“我听见小屋门响,过来看看。”

我摸索着拾起手电说:“这会儿您耳朵不背了?”

“这两年耳朵是有点背,不过有人进院子还是能听见的。”

我心中一动:“那您半夜听没听见过什么响动?”

“什么响动?”

“比如半夜有人进了咱家院子,推开这门——”

母亲很茫然地摇头说:“哪有的事,你怎么也跟你......”她突然住了口,我知道她想说的是“你怎么跟你小姨一个样?”却没再说下去。

钻进被窝后,妻子缠着我,要我讲祖母的故事,我说:“后面不好听,不如睡吧。”她不依,于是我开始在记忆的角落里重新搜寻那段尘封的历史。

章家峪的第二大姓是村西尹家,尹家和我们章家互为世仇。尹次元是村西最大的富户,但和我们家比起来还是相差一大截子,川里最好的水浇地都是我们家的。对此,尹次元常心怀耿耿。他设下圈套,诱使我的二爷爷(祖父的兄弟)赌博,一夜之间赢过我们家水田五十多亩。在我祖母卖地的日子里,他又千方百计地指使别人出面竞买,使得章家大部分土地最终都落在了他的名下。据传在我们家后院起火的第二天,尹次元爬上他们家的大门楼,对着我们家的方向脱下裤子,边撒尿边大喊着祖父的名字:“章立庭——你个孙子终于败了家了......”

“哦,我明白了。”妻子抢着说:“那火是这个姓尹的放的!”

我没有解释,继续我的讲述——

尹次元没高兴了多久,随着工作组的进入,土改开始了,他被划成了地主。

对于我们家的成分划分,工作组出现了分歧。他们当着全村人的面,要我祖母交待卖地的真实意图;卖地的钱究竟去了哪里。据在场的人回忆,当时的场面真可谓惊心动魄,数千人集中在一起,嘴里喊着号子,地皮都随号子声起伏颤栗,胆子小的人在这种场合站都站不住。可王兰英毕竟是王兰英,她不慌不忙的走上主席台,发表了一次堪称经典的讲演。那时数千人都静下来,认真听我祖母的每一句话。她没有事先准备讲演稿,当时也没有扩音设备,现场还刮着西北风,她就那样讲着,讲到后来,在场的妇人都流下了眼泪,男人则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她说开始卖地是为了给祖父看病,至于为村里修桥铺路盖学堂则是祖父授意。最后,在工作组的要求下,祖母口授了关于祖父治病以及修桥铺路盖学堂的所有花费开销,负责誊写的工作人员竟整整写了二十多张数百项。工作组的人说人的脑袋里根本就装不下那么些东西,王兰英说你不信可以问问台下的老少爷们儿。当时人群里不乏当年修桥铺路的工匠,但也记不清那许久以前的事,如付张三石料钱几多,李四椽檩手工费几许。于是张三李四便呼喊起来:“娃他娘,回家到炕头儿底下把那记账欠款的条子拿来对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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