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吊(6)
台上的男吊女吊,虽然一个在台上站着,一个悬在七张八仙桌之上的半空中,穿的也是鬼气森森的吊死鬼衣裳,二人一唱一和之间,却四目相对,欲语凝噎,竟比刚才小生花旦唱得还要动情。
“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愿不愿配鸳鸯?”
“配鸳鸯,配鸳鸯,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
“我只道两心相照成佳偶。谁又知今生梁兄却不娶我祝英台。”
“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两个男子怎拜堂?”
乐声戛然而止,台下也陡然静了下来。台上的男吊和女吊,凝眸对望,时光仿佛一瞬间倒流了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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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梦回烟雨江南
二十年前的江南,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那可真正是人间天堂。一对小少年,还是娃娃时便人了戏班子。虽然都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却一个是英气十足的小生相。一个是粉面含春的花旦脸。扮上戏再看,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戏班里的日子总是比蜜糖苦,却又比黄连甜。没日没夜地练功,小哥俩互相照应着,有功一起领,有打一块儿挨。想起娘亲时,也是钻进一个被窝里一起抹眼泪。哭得累了,挂着泪珠儿相拥着睡去。师傅高兴了赏两个铜板儿,小哥俩乐颠颠地手拉手去城南喝一碗藕粉桂花糊,清香的桂花面儿在唇齿间交缠,彼此的小脸蛋儿便跟着泛红。自然,心也润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苦苦甜甜,悲悲喜喜,十年光阴一弹指。当年的小子,转眼间长大了。一个是戏班里的头牌小生,另一个是当仁不让的压台花旦,台上演绎着悲欢离合的才子佳人,台下则是好得像一个人似的一对兄弟。这样默契的搭档,十年磨不出这么一对,老班主自然当宝贝似的捧着。
然而。时逢乱世,哪里的饭碗都不好端。戏班子行到越州时,老班主害痨病死了,一个扬州老板盘下了戏班子。整个戏班子便跟着他搬到了扬州。这一搬,就搬出了祸事。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扬州的月色霸道,香粉浓妍,小食甜糯,女子也最是勾人。在这里,一个叫飞雪的扬州女人闯进了他们的生活,从此一切都变了样子。
飞雪原本是青楼里唱戏的戏子,说是卖艺不卖身,私底下怎样没人知道。只知道这女子在班主面前款款摆了摆柳腰,嗲嗲地抛出两句吴音,便顺水顺风地入了戏班子。
这飞雪虽说在青楼里过了气,可是进了这草台戏班子却成了宝。声音糯,扮相美,身段跟柳叶儿似的,飞个媚眼都是戏。没过多久,飞雪很快便超越男旦,成了头牌女旦。
男旦心里恨啊,恨的不光是这飞雪夺取了属于自己的掌声,更是恨她夺去了自己和小生同台的机会。台上的梁山伯还是那个梁山伯,祝英台却不再是自己。每每演出时,男旦总是躲在后台,听着那台上的痴男怨女柔情蜜意,自己却狠狠拽着大幕,恨不得把幕布撕碎。他从小和小生同台唱戏,小生的一招一式,哪怕一个眼神他都熟悉,是假戏还是真做,他闭着眼睛光听调儿也能分辨出来。他听得真真的,梁山伯这次,真的是想娶祝英台了……
男旦虽然恨,但还是咬牙把恨憋进了心里。他知道,师兄的事他管不了。直到,新班主向戏班子宣布放假三天,庆祝他续弦娶了新太太,而新太太正是头牌女旦——飞雪。
男旦在酒馆里找到小生时,小生已喝得烂醉如泥。男旦一路架着他回了家。看他吐得一塌糊涂,又忙着端热水敷毛巾,灌下几口浓茶。小生总算是不吐不闹了,恍惚间却一把抓住男旦的手,含混不清地直喊雪儿雪儿,鼻涕眼泪也跟着流下来。男旦恨恨地甩开,却终是不忍心地握住小生冰冷的手,轻轻拍着他,让他平静下来。半醉半醒的小生不再喊了,喃喃地唱起了戏。男旦凑近一听,眼泪就掉了下来——正是他们从小唱到大的《梁山伯与祝英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