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吊(4)
“小红?”吴祥揉揉眼睛,没错,还真是小红。白天来的时候,看着那么水灵,安安静静的,极乖顺,怎么晚上看起来这么吓人。
谢班主仿佛看出他的心思,笑着说:“小红是我们班里的台柱子,明天就是她唱女吊。这孩子从小唱戏,有些戏痴了。跳吊又最讲身段,好久没唱这出了,这是练着呢。”说完,朝小红拍拍手,小红抬起头,看到他们,笑了笑,立刻又变回了白天乖巧温顺的样子。谢班主指指小红的脚打趣说:“喏,她走路可是有声音的。”
没错,刚才听到的脚步声,正是小红踩出来的。吴祥松了口气,忍不住又盯着小红那双柔软小巧的脚多看了两眼,说真的,那双脚很美,只是脚上的红色绣花鞋有些扎眼。
吴祥正出神呢,谢班主拍了拍他说:“歇着吧,明儿有得您忙的。”吴祥点点头,转身走到门口,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看见谢班主牵着小红的手,小红像个木偶娃娃一样跟着他悄声走着。
突然,她猛地转过头,朝吴祥笑了一下。吴祥浑身猛地一个激灵——她的脸似乎涂了很重的粉,自得晃眼。唇上却没抹胭脂,泛着灰白色。更让吴祥不安的是,小红的那个眉眼,那个诡异的微笑,还有她唇边的那颗淡红色的痣,都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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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苏北戏班
第二日,日上三竿,吴府的大院正中戏台已经搭建停当。午时三刻,吴家人用了午饭,全家上下便来到戏台前就坐。
戏行讲究“饱吹饿唱”,伶人登台前是不能吃饭的。本来吴祥吩咐厨房给他们做一锅鸭粥。这粥是府里有名的私房菜,香而不腻,伶人登台前吃是极好的,但谢班主为人极严谨,硬是换成了菜粥。戏班子在房里吃完了,小红帮忙把碗筷递出来,吴祥在一边盯着她看,小红却没看他,仿佛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三声锣声落地,戏开场了。唱的是绍兴戏的保留曲目《梁山伯与祝英台》。吴老爷坐在正中间,身边摆着亡妻的牌位,吴祥站在右边待命。
戏台上扮花旦的不知是谁。吴祥觉得有些眼熟,一下子又认不出来。比小红身型高挑袅娜,却显得更矜持,比起小红的青衣身段,台上的祝英台显然更有花旦的范儿。
唱到《楼台会》了,唱腔越来越悲切,唱词幽幽飘来,的确是余音绕梁,婉转动人,但听上去却有点像是——鬼魅?吴祥摇摇头,专心听戏。
“金鸡啼破三更梦,狂风吹折并蒂莲。我只道有情人总能成眷属,谁又知今生难娶祝英台?……”
这江南古镇深宅大院里的戏台上,伶人们唱得凄切幽怨,声音仿佛都能滴下泪来,整个园子都好像氤氲起丝丝缕缕的水汽一般。吴祥觉得眼前模糊了,他揉揉眼睛,竟瞥见身旁的老爷在偷偷拭泪!还从没有见过老爷这般模样,今儿这是怎么了?吴祥正兀自琢磨,吴老爷却突然转过头来小声问道:“这戏班子——是从哪儿请来的?”
“是少爷的朋友从县上请的。听说是苏北一代逃荒过来的,不是本地的戏班子。”吴祥答道。
“苏北?”吴老爷一惊,眼里居然带着惊恐之色,吴祥赶忙补充道:“老爷……这外地戏班在省城也是唱出名了的。省城的那些官爷们做寿,也都是请他们这个班子。”
“哦?很出名……他们唱了很久了?”吴老爷问完,看到吴祥点了点头,这才略略放松了下来,不自然地笑了笑,掏出一块手帕——不过不是擦眼泪,而是擦汗。
台上的伶人仍在悲悲切切地唱着。唱到动情处,吴祥都忍不住抬袖拭了拭眼角,心下感叹这谢家班果然是名不虚传,竟有这等出色的旦角撑台面。吴祥跟着吴老爷听了这么些年的戏,还从没听过这等九转回肠的唱腔,这等风流婀娜的身段,实在是——实在是勾魂摄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