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跳来跳去的鬼(2)
姚秘书出去后,塔云布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杯老枞观音,蜷缩的茶叶正在慢慢舒展,一边打开一边沉落,一个接着一个,在水中频频降落,突然雨花四溢、叶片凌乱,一张酱紫色、起皮的大嘴压上去,狠狠地连茶带水酌了一口。哦,那是申珲的嘴。塔云布这两年养尊处优,公私事都有姚秘书打理,人际关系都快生疏了,再加上不是特别熟,他一时找不到话题。
“那个……老塔,我这么叫你合适吗?看样子你升迁了!”申珲和当年一样谨慎。
“叫什么都一样,老塔显得亲切。没人这么叫我,除了你。”塔云布哈哈一笑。
“刚才你问我后来去了哪儿?秘书在,我没好意思说,现在告诉你……”---申珲的话,让塔云布脊背发麻,天气炎热,他却感觉凉嗖嗖的。申珲的一口硬制河套方言,听着像是来自外太空。周围暗下来,所有现实的物件都在发生微小而奇妙的变化,譬如那些桌子沙发,文件夹盆栽花,甚至书架和书架上面奇奇怪怪的书,都被申珲带来的阴戾之气所感染,凸生出一个个暗影,幽幽地发着光。
2012年五月某天,时任办公室主任的塔云布,登上去往广州的火车。广州是尖端的代名词,是所有高科技产品的聚集地,他们台里的采、播、录、摄等设备,全部来自那里。广州线跑熟了,索性台里的后勤生活设施也一并往回带,省得南辕北辙,再往北京石家庄方面跑。但这大大增加了他去广州的神秘性。广州毕竟是开放城市,“开放”二字不免让人浮想联翩,他台里的同事私下传言:塔主任?广州,开放去了!后来连台长也跟着起哄,他语重心长地对塔云布说:塔主任啊,悠着点,小心后院起火。后院早就起火了,他的情人乌梅格梅,对他出差很不满,对他去广州出差更加不满。
“这次非去不可。进口录音笔很重要,下面的人不懂。还得采购几十条货真价实的蚕丝被。”
塔云布登上火车,找到9号软卧包厢,把行礼放进去,又出来等乌梅格梅。乌梅格梅名义上是来送他的,却不与他同行,远远跟着,故意和他保持距离。塔云布给她解释了N遍出差的理由,她固执己见,听不进去,与他暗暗较劲。---没有人真正理解塔云布。他拼命工作,不辞辛苦跑广州,就想给自己和上头的领导搞点实惠,将台里那些坐办公室的竞争对手一一击败,以实干家的形象,名正言顺地升迁高位。当然这些想法只能埋藏在心里,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乌梅格梅。
乌梅格梅各方面都不错,人长得清巧,气质不俗,就是心眼小。做为女人,这也不算什么,她在乎谁,才会对谁使性子,塔云布有时觉得这不失为一种可爱,不过这次因为出差闹别扭,令他大为不悦。---他三十二岁时,与台里的一位女记者发生感情,正待谈婚论嫁,女记者患癌去世。整整十年,他无法从伤痛中走出来,更别说相亲谈恋爱,直到遇见乌梅格梅,她标志性的咯咯笑声,带他逐渐摆脱阴影。正因为如此,塔云布十分珍视乌梅格梅,只要不出格,他愿意事事遂她的意,跟着她的口令走。可这次她的确有些过分,态度冷漠不说,连送行这样的大事也想省略。塔云布将送站票硬塞给她,临行前亲自去蛋糕房接她,又强行将她推上车。
火车启动前,响起一阵铃声。为了躲避过道进出的旅客,塔云布站在包厢门里,乌梅格梅站在包厢门外,背靠着窗,呆默不语。告别的时候到了,乌梅格梅动了一下,向塔云布走过来,塔云布曲腿坐下,腾出地方。乌梅格梅还是没进来,她站在包厢门口,失神地递过来一包东西,同时说“分手吧”,然后一溜烟跑了。塔云布追过去,乌梅格梅已经下车,背影落寞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