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 作者:杭小夕(9)


短短的一段日子,我们家几乎被人灭门。而凶手则是游荡于警方的视线之外,这件事情被列为大案要案,其上级还下了指示要限期侦破。警察开始抽丝剥茧的过滤所有可能与此案有关的人和事。但凡曾经和我们家有过矛盾的人都被详细排查。然而距离真相却始终遥不可及。

廷风的精神几近崩溃,他休了学,又担心我们是不是也会遭遇不测,索性搬到剧团和我同住。而我,却似乎已经丧失了心智,每日一言不发,铁一张脸看着这世间岁月。廷风有时会故意和我说些什么,他害怕我的精神会有问题。可是我却一心想要疯魔,毁掉自己的经历和记忆跳出这生死轮回。
除了唱戏,我什么都不做。一出《牡丹亭》让我唱成了悲戚不已的哀歌,邓老师心疼地在台下看着我。剧团花园里的夹竹桃就快要开了,那云朵一般的粉白花卉像是枯朽的尸身错落地插在泥土里,会有多少的苦难折磨再次降临呢?
那个梦境渐渐地远去了,我梦到那座颓坯的死城的次数变少。更多出现的,是那个我无从考证又分明确认的叫尚云夕的戏子,他站在城墙上声嘶力竭地唱着,转身的瞬间我清楚地看见他的脸,眼睛里流出鲜血,像是一片惨白的招魂幡在大风中孤苦无依地飘着。
我开始往自己的茶水里加入那些灰褐色的小木棍,品尝那种苦涩寒凉的味道。告诉廷风那是一味名叫黄芪的中药,并且要他和我一起喝下很多那种苦的让人绝望的茶水。
我们几乎不吃饭食,只靠着这凄苦无比的茶水来抵抗这些日子以来所经受的劫难。
那是2006年四月,一出《牡丹亭》的华丽凄然中唱着无人能懂的句子,我和廷风在那一年体会到了什么是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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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一个月之后,我开始出现幻听,耳朵里一直萦绕着断断续续的歌声。很快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幻觉。
寂静的深夜里,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一束冷泠泠的光自头顶照下来。我借着这光,看见自己,也看见那些福薄命浅的动荡岁月。花开花落东风倦,一夕云梦红颜变,在我伊咿呀呀声不成声调不成调的低唱中,那些写着国破山河的兔葵燕麦,重新又来相见。
我仿佛遗忘了自己,精神恍惚。那一刻,站在舞台上的那个感受着锥心之痛的戏子,不是戏里的杜丽娘,也不是戏外的苏夕梦。他叫尚云夕,上个世纪魂梦断于金陵的一缕亡魂。
以后的每一个梦境中,都是如此,他在舞台上唱着《牡丹亭》,我一个人站在台下看着他演绎着那些活了又死,死了又活的往事。渐渐的我似乎习惯了这个梦境,自已以致用一种冷眼旁观的姿态看着尚云夕。他也会在每次消失之前意味深长地对我笑,那笑容很短,像是星子,只闪了一下。

终于,在梦境中我感到自己像是挣脱了原本压抑的束缚,可以开始存在自己的思想。在他即将消失之前,我喊出声来。尚云夕,我说,你等等!
他转身到一半,停下来,回头看我,笑了笑。
你想杀的人都已经死了,现在,你可不可以把你的故事告诉我。
他愣了愣,然后点点头。他像是游魂一样脚不沾地地飘至我面前,一阵冷冷的阴风扑到我的脸上。
这不是梦,对不对?我看着他精致的脸庞问道,这是强加于我的幻觉对不对?是你借我之手杀死了我的外公,我的父母!我歇斯底里地喊着,你要杀死我们全家,你为什么还不动手?我和哥哥还活着,你为什么不杀死我们?!
尚云夕把手覆在我的额头上,白瓷色的皮肤,冰凉彻骨,没有一丝温度。然而我又能真实地感觉到他的存在。梦不是梦。我抬头看着尚云夕不曾被岁月侵蚀的脸说,你是冤魂,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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