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 作者:杭小夕(2)
夕梦你愿不愿意学戏,肯不肯吃苦?五岁的我用稚气的声音坚定地点头说,我想学!
从此我和廷风就生活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他像那些平常的孩子一样上学放学,追逐打闹。而我却在剧团里因为压腿劈叉而疼得嚎啕大哭。却从来没有起过我不学了我要回家的念头。我只觉得那座舞台就孤零零的等在那里,藏着故事,等着我登上它挥舞水袖手绽兰花地唱着那些传唱了百年的才子佳人哀怨情仇。
时间是1992年,夹竹桃凄烈怒放的夏天。 下一页 尾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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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梦,你去准备一下。下午市里面有文艺汇演,咱们团里也要参加,李老师的儿媳妇生孩子来不了了。这次要由你来挑大梁!
我?我愣在后台,看着邓老师忙前忙后的着急身影,手中的眉笔停在半空中。光线有点暗,我的表情阴翳在镜子前面的一片耀眼的光斑里。
这可是好机会啊,你都学了12年了,还一直在跑龙套扮丫鬟,这次不就刚好有机会露个脸了?廷风说着,举起手中的相机喀嚓又是一张。
我没好脾气地说,你懂什么,练昆曲的没有个二十年的功夫怎么敢登台?那不是找着被行家笑话吗?
可是下午这折《游园·惊梦》(《牡丹亭》的两折)除了李老师之外,不就只有你还能唱出来?都已经到眼前了,你不唱能行吗?
我没再吱声,冷静地将深紫色的眼影直直地涂到鬓角里去。廷风说得对,学了12年了,还不就是等这一天吗?
凤冠霞衣,轻罗小扇。一招一式都透着功夫,过门的音乐响罢,我自帘子的一侧徐徐登场。这一刻,这世间已经没有了苏夕梦这个人,有的,只是同丫鬟一道在春日将尽的园中游赏的杜丽娘。我极力地去拿捏把握角色的戏份,挥手撇向满园春色扬声唱着——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倦,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台下没有任何声音,所有人静静地看着我一个人的表演。我望向看台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在转身背对观众的瞬间嘴角悄然漾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直到那阵雷鸣般的掌声瞬间暴发出来,我看见台下摄影的廷风冲我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热情有礼的谢幕退场,内心难以克制喜悦,接过一把缤纷花束,进后台卸妆。
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邓老师兴高采烈地来祝贺我,夕梦,你简直把杜丽娘演活了!这下咱们昆剧团一定会名声大振的,要给你记头功。
我用沾湿的毛巾擦着脸上的妆,一边笑一边难过。说不出来为什么。这一天来的太突然我也有些措手不及,也许明天的报纸就会登载我的身影,我粉雕玉砌的眉目惊艳四座,那其中也会潜伏着无人知晓的哀伤。
整场演出结束之后,邓老师带着一位步履蹒跚精神矍铄的老者来找我。我们两人在休息间坐下,白瓷茶壶中有清香四溢的菊花茶。
老者叫潘月树,五十年前小有名气的伶人,专攻小生。如今年华已逝,风采不再。已经是八十九岁的高龄。他夸奖我唱功走场俱佳,庆幸濒临失传的昆曲后继有人。我笑笑,还差得远呢,苦还没吃够,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老人家于是就高兴起来,不错不错,将来一定大有可为。然后他又问,你妈妈也是唱昆剧的吗?叫什么?
我妈妈叫白安,她很喜欢昆剧,但不是专业的演员。
白安?潘爷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低着头沉思了一会,那么孩子,你外公叫什么?是不是叫白默?你外婆是不是很早就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