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 作者:杭小夕(10)
他点点头,没错,我是,我是地缚灵。我怀着解不开的仇恨不能转世,只得被困在这舞台上,生生世世不得解脱。我只盼有朝一日我大仇得报,哪怕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然后他的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容,开始对我讲述他的故事,一段尘封了六十八年的血腥惨剧。
就这样我站在深夜的舞台旁边,精神失常又无比清醒地听着一个亡灵的倾诉。 下一页 尾页
民国九年(1920),尚云夕和潘月树以及我的曾外公白春达同为苏州昆山班的学童。他们自小生活在一起,情同手足。跟随师傅学习昆曲,自然是渴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响彻江浙的名角。只是唯有尚云夕天赋异秉,就像是天生为了昆曲而存在的。他对戏曲的痴迷使得他从不偷懒,肯吃最大的苦。只用了十三年就开始崭露头角,民国二十二年(1933)他以一出《牡丹亭》红遍苏州,他扮杜丽娘,闺门旦角。时人都说,尚云夕这台场一亮,嗓子一响,杜丽娘就立马从书里活了过来。
而他的两位师兄弟却没有多大的造诣。只是尚云夕念及这十几年相依为命的情意,始终带着他们赶场。潘月树的柳梦梅,小弟白春达的春香,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让人一见戏院门前的场目单子就激动得要拍手喝彩。尚云夕用这样的方式帮助他们维持着生计。一年年唱下去,日子越来越好,名气也越来越大。民国二十五年(1936),尚云夕成了家,很快有了孩子。在那样动荡不安的年岁里,能有这样安和无争的太平日子,本就是无比珍贵的造化了。直到1937年。
日寇全面侵华,戏班子散了。人人各奔东西,躲避到战火尚未烧致的地方偏安。兄弟三人合计,与其躲到别处,倒不如南京城最为安全,那里毕竟是国民政府的首都,若是此处也不能守住,那么还有哪里能够容身?
于是尚云夕打算让潘月树和白春达先行去南京物色合适的住处,自己卖掉苏州的宅子就携家去南京。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他们不曾想到日寇进军的速度是这样的快。国民政府甚至没有做什么像样的抵抗就西逃至陪都重庆了。几乎是一夜之间,苏州城里满是穿黄色军服的日本兵。城门已经被封锁,他们被困在这里无处可去,只能暗自祈求能够平安。然而天不遂人愿,年末的冬天潘月树惊慌地跑到尚云夕的住处,告诉他白春达被日本人抓去了。
他们自然要想办法救人。可只是身份卑微的戏子,面对的又是穷凶恶极的日本兵,会有什么办法呢?两个人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眼看着自己的师弟陷入危难却无能为力。
第二天尚云夕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南京城一个日军大队的大佐是懂戏的,他在抗战之前就在苏州听说过尚云夕的大名,此次抓走白春达就是为了要挟他去南京城为日本人唱戏。
尚云夕虽然只是个下九流的伶人,但时逢此国难当头的时节,他的民族骨气还是有的。他亲眼目睹了日寇在苏州城的恶行,对于日寇恨之入骨,恨不得弃戏从戎,死在沙场上。所以他曾立下誓言,誓死不为日寇唱戏。
可是现在,日寇用自己的师弟要挟。他面对私情和气节的责难,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自己除了唱戏之外再没有什么技能,如果是中国人,唱就唱了,只要人平安就好。可如今若是给日本鬼子唱了,那岂不就成了民族的败类,奴颜睥卑没了骨头的东西?可要是不唱,师弟必死。这让尚云夕左右为难。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去唱。但是却不是自己最拿手的《牡丹亭》,他要在日本鬼子面前唱一出《桃花扇》。他买了一把白纸扇,心里已经定了主意,他辞别了妻儿去了南京。他会唱,等到一曲歌毕,师弟白春达被释放之后,他就会自尽。这样既救了师弟,又保住了作为一个中国人的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