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 作者:杭小夕(7)
我摇摇头,也许除了昆曲,其余的什么我都不会太在意。我不是说财产的事情,潘爷爷死时,除了穿着代表柳梦梅的行头,还有其他的东西吗?
管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扇子说,这个是老爷坠地时自他怀里掉出来的,只是一把白扇子,还被血染脏了。他说着递给我。
我接过来,展开,是一把没有题字的白扇,生宣纸已经泛黄发焦。一脚有一行娟秀的蝇头小楷,是一个人的名字,尚云夕,民国贰拾镹年腊月。而空白的扇面上,此时已经被潘爷爷的鲜血溅落在上面,如同空中攒簇的桃花,一点一团的红艳无比。我看着这把扇子不明白有何深意,静立着,冬日的寒风吹着雪屑刀割一样打在脸上。戏子,白扇,自尽,鲜血,桃花。我下意识地默念着,潘月树究竟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呢?然后猛然想起了什么,那是描写南明亡国悲剧的一出戏,《桃花扇》!
那出戏的本子我自然是看过,秦淮名妓李香君在清兵南下南明亡国之后,身为汉人誓死不为多尔衮奏琴吟曲,在大殿之上头撞石柱而死,血溅白扇,后人用这血迹点成一枝桃花,故名为桃花扇。
然而今日,潘月树为何会做出如此举动呢?我穿过走廊登上木质楼梯,在那间储藏室驻足,手指摩挲过那些寂寞了很久的戏装,丝绸的质地垂坠而飘逸。我重新打开那只空的樟木箱子,却看见一件绿萝纱衣正安静的卧在那里,我鬼使神差地把它披在身上,双手相合转了个身,清了清嗓子哀怨地唱起来。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更酸酸楚楚无人怨——
连我自己也说不清当时我为什么没有一脸沉重的节哀顺变,而是要在潘爷爷的魂魄尚未散去的洋楼中唱起这一出,但是也许,一生爱戏的他会接受我用这种方式来寄托哀思。
渐渐的,我又一次感到头脑发昏,动作也不再灵光,思维开始涣散飘向尘封于历史的记忆中去。披在身上的凤衣如同一张包藏着森罗万象的网,正悄然把我拉进一个不属于我却又无比熟悉的情景里去。
那个长久困扰着我的噩梦又一次从四下骤然升起淹没了我。还有那把扇子上的小字,民国贰拾镹年腊月,公立1938年腊月。那个名字,尚云夕,我既觉得这样熟悉又觉得这样陌生,像是一把开启某段往事的钥匙,阴阴然的在头顶盘旋。
时间是2006年三月,在贴在家门框上关于我外公的挽联还没有摘下来的时候。 下一页 尾页
5
外公的凶杀案一直悬而未决,我们被传讯的次数也不少,但警方始终找不到实质性的证据来确定凶手找到线索。
妈妈担心我和哥哥的安全,吩咐我们晚上都要回家来住。我托廷风去档案馆查一查潘月树的资料,那天晚饭上他对我说起。
潘月树,1915年生于苏州,自小因家境贫寒而进入戏班子学艺。也因天资并不聪敏而没有什么建树,直到他二十岁时因自己十八岁的师弟尚云夕在苏州以一出《牡丹亭》一炮走红成为名角之后,他借着师弟的光境况才渐渐好起来。在抗战爆发前一直和自己的两个师弟尚云夕,白春达在江浙一带登台演出。后来尚云夕死于南京大屠杀。没有了这根台柱,也就没有人会再去听这两个配角的戏码,在日本人占领南京后潘月树出逃,白春达做了汉奸,在解放后被揭发处死。大体上就是这样了。廷风把所查到的信息告诉我,然后又感叹道,真是人生如戏啊。尚云夕如果不是死的这么早也一定会成一代大师吧,倒是那个叫白春达的,竟然会去当汉奸!这种民族败类杀一千次都嫌少!
廷风义愤填膺地表达着自己的爱国热情,却没有发现妈妈白安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她打断了廷风的慷慨陈词,当着爸爸和我们哥俩的面,有些不情愿又有些愤恨地说,你们回想一下,外公家供奉的牌位上写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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