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镜贴花黄

    一

我是个要考研的女生,为考研可以暂停一切的女生,安静读书是第一要务。

京城居,大不易,但好运气就是好运气,在胡同迷宫里七拐八绕就迎头遇到这么个出租平房,租费便宜得令人欣喜,房间虽不大,还算整洁,且深居胡同,颇有闹中取静的禅味。

房东是地道北京妇人,50多岁,圆乎乎的精明中略显富态,总抱着个黑猫。说话敞亮,谈条件明快简洁,有点轻视外地人的底气,但这是北京人通病,想想也没什么。总之,各方面我都满足得不得了。交钱、搬家,当天一勺烩,房租一交就是半年。

出租房在一个小四合院里,房东住正房,我住跨院,东厢房堆着杂物和古旧家具,西厢房似乎要收拾出来招租。不明白为何先租偏远的跨院,而闲置厢房?也许房东另有盘算……算了,不关俺事。

例行洒扫后,我躺在行李卷上看着房间发呆,这是间不到12平米的长条屋子,两扇向阳窗,水泥铺地,白灰抹墙,简单得实在无可研究。

只有一面镜子,大且老式,缀有很多斑驳的红旗、麦田和拖拉机图案。镜面有些暗,也许年头久都这样。


吃饭在胡同口的麻辣烫,开水房东给烧。如果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话,就是房东的黑猫了。它很敌意,又不公开挑衅,狠狠地悄悄盯着我。

晚饭6点,房东晚10点锁大门,我12点上床继续看书,凌晨1点睡觉,早上6点半起床。

这一串常态数字保持了5天。第6天晚上,睡前洗脸照镜子,整理白天的积尘,看新添的皱纹,是一天辛苦的总结。镜子依旧暗着,不过不耽误对镜挤眉弄眼和自怨自怜。

3分钟后,我眼角带着一点晚霜的白影转过头去,想匆匆就寝。

然后,噗……似乎有气泡从镜面融脱出来,于空气中勉强炸开,留下一个神秘呻吟。

慢慢回过头去,镜子有了一圈外漾的波纹,仿佛竖悬的水,在微黄墙壁上荡漾着。那究竟是个镜面,还是一池的湖水?

瞬间,镜子又恢复正常。

是不是太累了,我喃喃自语间轻抚镜面。上面什么波纹都没有,冰冷是惟一的感觉。睡吧,被窝诱惑无可抗拒,十分钟后就不再有任何烦恼。

沉沉,睡眠也深,杂乱无章的梦,此方唱罢彼登场,甚至霸王未去,汉王已来。

不过,有一点丝竹之乐怎么那么陌生,如隔了好几世的路人。不知别人梦里是否有这么悠扬哀婉而又清晰的声音,肯定不是荒诞背景中的浮雕。

它在奏响。每个音节都切进骨头里,清雅中透着冷峭,绵绵不绝的曲调令人感到温柔中几缕窒息。

我醒了么?还是睡的?无法辨别音乐的方向,也无法转身,甚至无法畅快呼吸。有些东西在一丝丝离开身体,我却无力阻挡。

咚,铿铿…

江南丝竹被一种清脆敲击声打断。

这次是玩真的,我清楚地感到敲击声异样地冲击着耳鼓,那仓皇盲动使梦境的茧上被硬生生咬出一个开口。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

醒来时天黑着,我轻轻嵌亮手机键盘。午夜2点3分。这是六神无主的时刻,连内脏都睡觉了,我却凄凄惶惶醒着,在没边没沿的黑暗中独醒着。

醒着有时也是可怕的事,裹紧被子和贴身睡衣根本不能抵挡,那种直刺心窝的莫名东西,它似乎根本不走寻常途径。它就在这。它居住于此的年代比我要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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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有些肿,眼白上有来路不明的血丝,眼眶有不清不楚的混沌。也许是晚霜未经起岁月考验,一夜之间变成了柿饼上的糖霜?总之这面孔越看越不像自己。镜子是那镜子,我还是那个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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