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痛(7)


   
  “毒……” 
   
  她叹息着:“男人,你很蠢。但是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真的是个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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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厌倦地挥了挥手,令婢女将他拖下去。他的双脚在地上不甘地蹬踢着,愤怒地吼叫:“妖怪!妖怪!我瞎了眼,爱上你这个妖怪!魔女!没有人心的!”他的怒吼渐渐变成绝望的嚎叫。“是我活该,我为什么要爱上你?你诱惑我,魔鬼!我该死!我该死!天啊--我怎么会爱上一个魔女,我作了什么孽啊--” 
   
  女子跳下床来,用另只未变成巨螯的纤手托起他的下巴。 
   
  “男人,在你死之前,我要让你明白一件事。”她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天真明亮。“作孽,并不在乎你爱的是谁。如果那是孽,就算你爱的是佛,他也会变成你心里的魔。你明白吗?” 

   
  她的微笑,渐渐扩散了苍凉。 
   
  他没机会反驳了。他一路蹬踢着尘土,被拖下去了。 
   
  女子赤身在华丽的卧房中走动,带着惘然的笑容。她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哀嚎。 
   
  她打开那男人的包裹,逐件检视。宫粉,胭脂,额黄,翠钿,桂花油。来自软红十丈中的一切令女人美丽的魔法。但,她美丽给谁看?曾经有一个时候,她是美丽的。有不沾泥尘的身,有纯白炽热的心。只是到头来都成无谓。 
   
  她唤来婢女。“这些东西,赏给你们罢。” 
   
  新出笼的馒头盛在漆盘里端上来了,热腾腾地冒着白气。这景象真是好看。 
   
  我在一张花梨木小几上刻下一道印痕,深深的。这几面上已经有七百三十八条刻痕。我刻下第七百三十九条。我记录着那些路过的男人。 
   
  我记得最初这张小几是平滑如镜的。但是渐渐地,它在一个又一个男人的经过中,变得班驳丑陋,布满累累的伤痕。我微笑了。我的容颜,永远肤如凝脂。很久以前,佛说色身无常,皮囊不过是暂时的居所,刹那便朽坏。我保住了这无常的皮囊,但我的心早已腐烂得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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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 
   
  这茫茫的尘世里,一个又一个男人与我短暂地交会。他们爱恋过我。在那情欲缠绵的时刻,我相信他们是爱我的。 
   
  佛不爱我,但人爱我。这虚幻的色相,足令凡人不克自持。我满足了他们的欲望,然后收集他们的肉体和灵魂。只是他们的温暖,激情,亲吻与汗水,在我心底烂出来的那个大洞里空空地坠下去,永远填不满那疯狂的饥饿。 

   
  只因我无法忘记佛的光明。所以我堕入万劫不复的黑暗。 
   
  对佛的爱欲是我的孽。对我的爱欲又成为那些男人的孽。欲欲流转,孽孽相因,永无穷尽。这滚滚的滚滚的红尘啊。我的泪水坠落。 
   
  每个男人在肌肤相亲后都发誓要娶我。共度一生。白头到老。我喜欢听他们说这话,就算明知道不可能实现。诺言多美丽,令人遗忘生命的空虚与荒凉,只可惜不能长久。所以我宁愿选择吃掉他们。盟誓的瞬间成为永恒。没机会变质了。我拿起一个馒头,细细地咀嚼。他的温度与气味滑进我的肠胃,多么香甜。我满足地叹了口气。能够填充的,至少还有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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