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生在这里

新英格兰的秋天,薄薄的土壤点缀上了野菊和小黄花,翘首等待四周后新雪的降临。路旁的阴沟覆满了落叶,天空是一片灰蒙;玉米杆一排排歪歪斜斜地站着,像即将死亡的士兵,想寻找一个最完美的倒下方式。得了软腐病的南瓜,表皮向内凹陷,一堆堆叠在一起,发出淡淡的气味,闻起来就像老婆婆的味道。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不热,也不冷,惟有苍白的风不停地吹袭,在灰色的天空下,吹拂过光秃秃的原野。而在空中,候鸟正排成人字向南飞。风卷起屋前路上的尘土,狂舞着扫过院子,钻进停在后院的废车里。

纽欧的房子远离镇上的三号公路,面对城堡山,俯瞰著名的班德区。这幢房子似乎没有半处优点,看起来死气沉沉,也许是久未上漆的缘故。房子前院有一个干草堆,在经霜之后,呈现出奇形怪状的诡异姿态。在山脚下,布朗尼商店冒起薄薄炊烟。过去,班德区曾是城堡山重要的区域,但是那已是韩战前的事了。在布朗尼商店对街的老音乐台上,两个小孩玩着一辆红色的玩具消防车。他们的脸色看起来很疲倦,几乎历经沧桑,几乎就是一张老人的脸孔。当他们推着玩具消防车时,不停挥动着两手,像要把空气切开,只有在擤鼻涕的时候才稍微暂停。

这家店的老板哈雷·马可斯克是个满脸红光的大胖子。在店里,老约翰·卡特伯和蓝尼·帕瑞奇正跷着脚坐在火炉前。保罗·寇利斯则靠着柜台站着。整个店里有一种古老的气味,混合了意大利香肠、捕蝇纸、咖啡和烟草的味道;混合了汗水和可乐的味道;混合了胡椒、丁香和润发液的味道。在窗户上,贴着两张广告海报,一张卖的是一九八六年生产的豆子,另一张海报则是肯恩·柯瑞孚为一九八四年的城堡镇博览会做宣传的照片。这两张海报受到将近十年的阳光照射,已发黄斑驳;而肯恩·柯瑞孚(他在五年前就已结束乡村乐演唱事业,改行卖福特汽车去了)的脸也已被烤焦,模糊不堪。在店内最里面,有一个大玻璃门冰箱,是一九三三年自纽约运来的;店里正弥漫着淡淡的咖啡豆香。

那两个老人看着店外的孩子们,以低沉而古怪的腔调交谈着。约翰·卡伯特喝着酒,嘴里喋喋不休讲的全是镇上垃圾掩埋场的事。他说,在夏天,垃圾场的气味就像个臭醺醺的醉汉。没有人反对他所说的,因为这是事实;不过也没有人对他的话题产生兴趣,因为现在并不是夏天。现在已是秋天了,店里巨大的暖炉已开始放送热气,柜台后挂的温度计正指着华氏八十二度。卡特伯的前额有一处伤痕,就在左眉上方,那是他在一九六三年的一场车祸中弄伤的。这个伤痕很深,许多小孩都忍不住好奇地想摸一摸;老卡伯特也利用这个伤痕在夏天赚到不少游客的钞票——他老是和他们打赌说这个伤痕能夹住一个水杯,而他总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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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森来了。”哈雷·马可斯克说。

一辆老旧的雪佛兰汽车在店门口停下。这辆车载了一个大车厢,上面贴满了广告胶带,写着:“盖利·宝森,中古旧货买卖”,其下还附有电话号码。盖利·宝森慢慢下了车,他穿着一条有宽大吊带的褪色长裤,还拄着一根拐杖,缓缓向大门走来。这根拐杖上面有个塑胶握把,是从小孩子的脚踏车龙头上拆下的。塑胶套装在拐杖头上,像极了保险套。

音乐台上的孩子看着他,也学着他走路的样子,摇摇晃晃地模仿起来。但玩不到一会儿,便又回去玩他们的玩具消防车。

乔伊·纽欧在一九○四年买下城堡山,并一直拥有到一九二九年,然而,他的财富却是从附近的磨坊镇盖特福赚来的。乔伊是个削瘦的男人,满面红光,眼珠却黄澄澄的。他在班德区买了一块空地,那时的班德区已是个相当繁荣的小镇;他还从牛津的国家第一银行手中买下一座磨坊和家具工厂。这些原本是菲尔·伯瑞的事业,但他由于负债过多,才在法官尼克森·坎伯尔的判决下质押给银行。在邻居的眼中,菲尔是个好人,但是他却做出不少蠢事。在他破产后,潜逃至凯特瑞,在那里待了十二年,以焊接汽车和机车维生。而后,他飞到法国,参加对德国的战争。在一次不知名的任务中,他空降到敌区,结果不幸阵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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