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绣花鞋(5)
在残阳如血的黄昏时分,桑晓拄着拐杖,去了村东头的乱葬岗,果然看见一棵钻天白杨树下,有一小小孤坟,低矮破败,荒草萋萋。
伫立片刻,桑晓回身踽踽独行,迎面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拽得好长好长。
那株白杨树上,有一个硕大的鸟窝。此刻,寒鸦一声紧递一声的,嘁号了起来,声声凄厉,声声悲切,时断时续,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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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又几百年后
开着生药铺和两家绸缎庄、拥有六房妻妾的西门庆西门大官人,一贯的喜欢热闹吃酒,但此刻他坐在一大堆人簇拥的狮子楼雅座中,心里却懒懒的,不由自主得心焦,不由自主的烦闷。
在他人一叠声的阿谀奉承言辞中,他把头扭转窗外,呆呆的看着窗前一株大柳树浓密的枝叶。
在这个夏季炎热的午后,西门庆心绪不宁,总觉得会有什么事要发生。
西门庆,是个胆大心狠的人。为了钱财,为了心爱的女人,他什么都不怕,哪怕顷刻间天翻地覆,他也会坦然接受。
西门庆是个坏人,他自己也知道。关于自己的下场,他设想过很多次,不是横尸街头,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反正不可能得到善终。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他有着深刻的认识和透彻的了解。他不是不想做个好人,但这世道,不喜欢接纳好人,好人难活啊。
在以前,他从来没有认真思忖过,自己到底是个好人还是恶棍的话题。但自从那日打武大门下经过,一切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那只撑窗的短竹竿,打在了西门庆的头巾上。而那个失手掉了竹竿的女人,惊恐地睁圆双眼张开小嘴的样子,却一下子实实在在的砸在了西门庆的心头上。他心里猛地一颤,心尖最柔软的地方,痛了一下,又痛了一下,又痛了接二连三下。于是,西门庆抬头看天,就觉得天旋地转。低头看脚,却浑身没有了丝毫力气,像蛇被都抖乱了筋骨,不要说举步走开,就连缓缓爬行,都力不从心了。
想到那个情景,西门庆心尖又微微刺痛了一下。于是,他用手摩挲胸口,却碰到了一件硬邦邦的小巧物件。
只有他知道,那是一只绣花鞋,钉着木底,绘绣着红花绿草。
那是金莲的鞋,金莲脚小,人如其名。
金莲这女人,该小的地方,小的让人疼惜,该大的地方,大的使人震撼。
去年夏季,西门庆刚把金莲娶进门,夜夜承欢,夜夜新鲜,如鱼得水如胶似漆。
那一晚,葡萄架下,金莲穿着紧身白绸小袄,和西门庆拥坐在葡萄架下的秋千上,悠悠荡荡的,一边吃葡萄,一边一递一口的相互灌着酒。秋千荡起来的时候,月光跟着他们的身影在晃动,有凉风习习,从他们两肋掠过,带来浓郁的草木清香。金莲的两条白腿,像连枷一样,不停的轮番挥舞踢踏着,大红绣鞋在明净的夜晚,划闪着妖娆的色彩。突然,西门庆不顾金莲的大呼小叫抓耳挠脸,捏住那一对脚腕,扒下了一只绣鞋。
他端详着绣鞋,却执起酒壶,往鞋壳内注满了琥珀颜色的酒液,径直端至嘴边,准备一饮而进。金莲劈手夺下,小嘴嘟起,眼波横斜,娇嗔道“大郎,别,脏……”西门庆一把揽过金莲说:“潘小六儿,在达达的眼中,你是天下最干净的人儿,我喜欢你身上的一切。为了你,我宁愿与所有人为敌……”金莲打断了他的话,翘着手指把绣鞋举到嘴边,浅饮一口后,撅圆鲜嫩的嘴唇,把整个身体压在了西门庆的胸前,用她的嘴堵住了他还想说的话……
自从那夜后,这只绣花鞋 ,就一直踹到了西门庆的胸口,从不离身。就像从他胸口,繁衍生长而出的一朵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