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工厂之诡情(下)(14)

我坐上一辆进山的农用车,司机是一位拉货的老头,留山羊胡,戴一顶旧草帽。

他问我去姚家寨干吗?

我说我是记者,采访小倩的案子,想去她家里走走。

老头叹口气,说:小倩是个可怜的娃,从小就没了父母……呐!就在前面那道山丫口,她爸妈坐的拖拉机冲下了崖谷子,摔得惨噢!她自小起被爷爷、奶奶拉扯大, 不容易噢!他爷爷还是我本家,年前啊!也病死了,就剩老太婆和女娃了……想不到她又出了这种事,邪门!闹鬼了噢!寨子里大伙都还瞒着老太婆呢!你这大记者 去了,看看就行,千万别跟她讲啥子着火的事,这娃是她的命根子,知道娃没了噢!她的老骨头也拆散了。

老头吧哒着烟锅,冒出两个字:命呐!

小倩的家在姚家寨村尾,四周稀稀落落围着几亩包谷地,荠菜花在田埂上绽放,枝叶肥大,热烘烘散发盛夏的菜油味。

几棵老槐树飘落槐花。

树下斜靠着一座老木房子,土墙头挂满草垛,墙壁上破了一些洞,漏风,呼呼响。门洞是更大一点的窟窿,门头压着遮雨的塑料布,不时“呼啦啦”飘起。没有门 板,屋里传出咳嗽的声。我迟疑着跨进去,光线顿时阴暗,沉浮着股烂木头的潮腐气味。房屋狭窄,但缺失家具,又显得空洞。

木床上躺着一个头缠深色布巾的老太婆,形如枯木,时不时发出咳嗽的声响。

“小倩……小倩啊!”

老太婆身体耸动,睁开干瘪的眸子望向我,左手簌簌而动抬起来。但立刻,她又缓缓平静,眼神黯淡,合上眼皮。

我握了握她的手,没有一丝血肉感,粗糙,像一条枯枝。我忽然想到,小时候我最喜欢捏着手,叫外婆猜我哪一根藏起来的指头是中指。她抚摸我的指尖,肌肤就是这样的粗糙。

我静坐一会。

床边木柜上放着绣好“囍”字鞋垫;一副“龙凤呈祥”十字绣;一叠没写完的请柬;几个布包,装着花生、红枣、糖果;竹篮里的红皮鸡蛋散发出腐臭味……我抽动一下鼻子,拿起床头柜上一本婚纱相册,打开,小倩和那男人的合影立刻映在我眼里。

简陋俗气的布景,小倩身穿白纱,羞涩对我笑着,像一条浮出海面的美人鱼。

我突然想到那具焦黑的尸体,感觉心里有什么碎裂掉。

呆了几分钟,我走了,爬下身,跪在地上朝老太婆磕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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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从姚家寨回到县城,我跨进到旅馆一头栽倒在床上,昏睡过去,醒来的时候看见窗外太阳低沉,不知道是几点。我做了一些支离破碎的梦,醒来时却什么都没记住,浑身的衣衫湿透。

我木然想:我还得去停尸房找小倩的尸骸。

我记不清了,我似乎喝下了一瓶白酒,就这样去了医院,一路扶着墙努力往前走,手掌粘了斑驳脱落的粉尘。走廊里,空洞洞的,没人,甚至我也不算一个人。太平 间的入口像通往地狱的门,我的脊椎抽搐,止不住的冰寒。寂静的停尸房,发出各种混乱回响,声音重叠相撞,像有几个人在我耳朵里击打棒球。房内的灯光晃动, 天旋地转。

太平间里一股股寒气迎面冲扑来,一张张白色的床依次排列,上面摆放一具具尸体,白布覆盖,脚露在外,宽大的、细长的、浮肿的、干瘪的……暴露在空气里,吸引一群嗡嗡尖叫的苍蝇,它们眼睛硕大,球体反射七彩光芒,触须颤动,吐出浓烈的消毒药水味。

我不停打着喷嚏。

灯光突然黯淡。我知道,是它们找到我了,那些鬼魂最终还是跟我到了这里。它们躲在角落窥视我,嘲笑着,啾啾怪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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