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岭(4)
我起得有点晚,听见楼下一些人在商量事情。
下一页 尾页
“我们做事情,都要讲规矩的。规矩是怎么样,就得怎么样。”是族长的声音。
“族长既然讲规矩,那就一句话,我们家阿根,一定要全木头。”听口气,是傻子阿根的父亲。
“全木头缺木头都一样。只要能用就好。”另一个人说。
“这种事怎么可能一样?这么重要的事情……”
“一样的,一样的。”
“你们不用说,我就等族长一句话。我们阿根这么老实的人,三十岁了,这么多年等下来了,怎么着也该轮到他了。”
“没说不轮到你们……”
“轮到了就好!反正我们都是规规矩矩的人,按照规矩办事,别的不用说了。”
他们不停地说着“规矩”“规矩”,大概只要说出“规矩”,就是有道理的。
我问木奶奶:“他们在说什么?”
“祭祀山神的木头,每个成了年的男孩子都要分到一根。男孩子长大了,要承袭祖宗恩典,成家立业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木头也有全的和缺的吗?”
“有,有讲究。”她没有进一步解释,就下厨干活去了。
没有手机信号,电视信号虽然有,却只有三个频道,而且满屏飘着雪花。云朵和路非腻在一起,白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听说山上有松鼠可抓,就叫上村里的几个孩子,一起去了山上。这几个都是男孩子,都是细长条的个子,皮肤晒得红黑,灵活得像泥鳅。当中最大的男孩外号“猴子”,十四五岁,唇边已经有了黑隐隐的一圈绒毛,爬树爬得特别好。我问他:“念初中了吗?”
他用一根树枝抽打着草丛,话音短促如同顶撞,说:“没有,不念了。”
“为什么不念了?”
“老师太啰唆,不爱念。”
山道分叉往上,我前一天来过,知道村民常走的那条路,路边有许多臭气熏天的露天粪缸,于是挑了另一条小路。
蝴蝶在飞,蚱蜢在跳。走过几十米,眼前出现了一片平缓的坡地。大概是土质特别肥沃的缘故,坡地上开满了鲜花。那些金色的、艳红色的花朵密密麻麻,闹腾腾的一大片,像泥土缝隙里有什么有魔力的东西,非要挣扎着探出来,钻出来,爬出来似的。
我惊叹了一声。这么多的花,在风中微微地摇曳着,像倒翻了一整桶的金子,像燃烧的一大片的火苗,看得久了,红的金的印进了眼睛里,让人有种眩晕感。
一朵红色的小花,有多层的花瓣,在阳光下开得特别的妖艳。我伸手去抚弄,却听见孩子们在身后齐声喊:“不能摘!”我回过头,那些男孩竟然都直愣愣地看着我,像看着什么恐怖的东西。
“怎么了?”
“不能摘。”猴子说,“告诉你了,这里的花不能摘。”
“为什么?”
“因为脏。”
我不禁愕然。不过这并没有影响我的愉快心情。特别是当我们在树林里真的发现了松鼠,而且齐心协力逮到了一只的时候。
“快,让我摸摸。”我说。
“小心咬你。”一个男孩说。其他的孩子都笑了。
我摸了摸松鼠那不安的温热的小脑袋:“回去找个笼子养着。”
“阿夏他妈就会编笼子。”
“对,我阿妈编的笼子可漂亮了。”
我心里一动,问:“阿夏,我怎么没看见过你阿妈?”
“他阿妈是个哑巴。每天都在家里,不出来。”
我想了想,这个村里见到的女人明显比男人少,女孩子更少。十个孩子里,顶多只有两三个是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