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村鬼船(6)
被金陵春接手后,救世会的力量迅速膨胀。它一边打着强国救世的旗号接收各个势力的资金进行军火买卖,同时与法国人挂钩,独占了码头的进出口,扼制了黑白两道命脉。董波臣在湘系里面呼风唤雨,可过了秦川,先拉屎还是先撒尿都要听金老大的。
“你也多打听打听外面的事呀,下次让司令带上你去百乐门,那里的弹簧地板踩上去特别舒服,我教你跳舞。”她拉起蓝宣灰扑扑的道袍,叼着瓜子壳,来回看了看,“你这身破烂可不行,让姑奶奶带你到淮海路那做套西装。”
他急急忙忙打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满脸通红。婉儿指着他大笑,红唇上还黏着片瓜子壳:“你羞什么呀?又不是和尚!你有点像我老家的弟弟。”
“你有弟弟?”
“他要是能活到现在,肯定比你洋气多了。”她哈哈笑着,踮起脚想伸手揉蓝宣梳着布巾的发髻,他又躲开,“当什么道士呀,当道士能养活人吗?我娘当年要养活我弟弟,先把我卖去了窑子——呸!结果还是养不活那小崽子,就把他送去当和尚,想等太平点了再把人接回来。刚好过了个把月,那时候陕西打仗,打得一口粮食都没了,我爹娘一看急了,赶去庙里接人,想接到了人一起逃来苏州。你猜怎么样?”
蓝宣看到灯下她的眼里幽幽泛着好看的蓝光,像夜里的星子。他脑海里古井水似的镜面哗啦啦泛起了水花,吵得人不得安宁,随意搪塞了一句:“他想留在庙里,不想走。”
“哈哈哈,我告诉你。我老娘老爹赶过去,庙门闻到肉香,进门见大和尚围着一口锅在吃饭。他们问,师父们吃啥呀?我们来接儿子的……说着说着,走到锅前……”她抓了一把瓜子塞进嘴里,再一片一片吐出壳,“嘿嘿……我还记得他们哭得失魂落魄,跑到窑子口找我闹着要钱,要给那堆骨头裹一张席子再埋……”
那一夜,蓝宣难得做梦了,做了个噩梦。他碰见一口大油锅,大得惊人,简直如同一片湖。自己站在边沿,看见董司令站在边上,用那把毛瑟大枪将自己打了下去。沸腾的热油里,他拼命挣扎着想找到救命稻草,突然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那是个巨大的玻璃瓶,被沸油推动,狠狠撞向自己。
只觉得一阵刺痛,人就猛得从梦魇里挣扎了出来。他蜷缩在一张棉垫上,慢慢坐起了身。之前在船上摸索到的玻璃瓶不知何时从袖子里滑了出来,硌到了耳朵。
婉儿把他安排在马夫睡的小棚里凑合过了一碗。天亮了,不过早上天色还阴着,太阳不大,外面响起叽叽喳喳的麻雀声。蓝宣走出小棚,外面有几个男人打水擦身,他过去借了水漱洗。
“你待会要给那条船做法事的道士吧?”有人招呼他,“哎,你猜猜,那些人到底出什么事了。”
有说是海盗的,有说是被洋鬼子抓去做苦力的。可无论哪一种,都无法解释船上的现象。一个士兵赤着上身举着石锤健身,哼哧哼哧说,我看啊,就是撞邪了。
“这话不能乱说!司令听见了又要杀人!”
“可这是实话啊。我听说那船上的东西纹丝不动,但是船员不见了。你想啊,这要是海盗杀人,船上会这样吗?我小时候有个街坊跑船,给海盗杀了,那船最后被牵回来上面全是血。我告诉你们,就是撞邪!”说到这,他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看。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都围拢到一起,提心吊胆地听,“你们想,徐明福那孙子,哪来那么多钱啊,就这段时间,突然一下……”
“对,对!”另外一个人点头,“这人以前也就是个渔民,还总打不到好鱼,在这村里都算穷的。这人还带赌债呢,穷得就差没卖女儿了,结果一下子就有钱买新船,还自己当了船头……他不是说他从海里打上来了古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