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村鬼船(5)

对方的眉眼静静的,没回答。

旁边有两个仆人端着两杯黑漆漆的、冒着热气的茶上来。那香气带着股酸味,蓝宣从来没闻到过。不过一闻到这个味,金老大就连连摆手,腕上沉香佛珠沙沙作响。

“不行,我身子不好,喝了咖啡睡不着。还是给我香片吧。”

那仆人颤巍巍地转头小心请示自家主人的意思。董司令看都没看他,皮笑肉不笑:“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换?拿最好的荷花香片。”

“波臣兄破费了。”

很快,一杯香气四溢的香片就被端了上来。金老大喝了一口,神色平和,看不出对这杯茶有什么批评。董波臣才敢问:“您府上,最近也有怪事么?”

“说来也是惭愧。”他轻叹一声,面容在氤氲水汽中模糊,看不真切:“最近,我的码头上,少了一条船。算算日子,和你的船同天。”

董司令笑了两声:“您等等,说不定等几天,它就自己回来了。”

“唉……波臣兄也是苦中作乐。你的船是自己跑回来了,我的船是不指望了。”

“别,您可千万别这样说!它回来了也是个麻烦事,一回来,那群船员都不敢下海了,说那是啥鬼船。我还要破费请个道士来做道场,再不行,就请个和尚,给那船开个光。”

他的声音要比金老大响亮很多,中气十足。可是话音徒劳落在了安静的大厅里,没有得到谦和声音的接应。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极轻极轻的清响。是金老大在用指甲,轻轻磕着杯沿。

这是比蚊子叫还要轻的碎声,是落叶,是落雪。可它沉沉地压在了这金碧辉煌的艳俗大厅里,没有一个人还敢说话。

许久,它停了。

“说得是,好好供奉一下罢。”他说,目光从茶水上,蜿蜒到了对面蓝宣的脸上,“少了船员,这倒是没什么……”

“对啊,没什么!”董司令附和。

“可是,你要不要让道长看看,有没有多了什么?多了什么,那才是麻烦。”

他的声音,不知是不是错觉,轻了,如游魂。

“可千万不要……多了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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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金老大走了,董波臣马上怒吼着把所有人都撵了出去。蓝宣站在门外的灯笼下,才觉得背后一层冷汗。他自幼在道观里无波无澜地长大,第一次经历这样浓墨重彩的场面。

不知不觉,夜风带几分凉意了。他正茫然不知该去哪过夜,就听见走廊那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哎,你个傻子,站这里干啥呀?”

他回头,见婉儿换了身藏青蓝布的宽松旗袍,披着灰鼠小坎肩,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耷拉着高跟拖鞋靠在柱子上。

蓝宣没说话,她倒是凑过来:“金老大走啦?”

“他是谁?”

“上海救世会的一把手呀,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说:“贫道没离开过戈村。”

婉儿翻了个白眼,往草丛里吐了瓜子壳:“以前叫金从水,现在改名金陵春,没听说过?不管是谁,要把生意做进大上海,就要这个人点头。司令现在要从他嘴里撬一个口下来,什么手段都用上了。结果现在出了鬼船的事,别提有多闹心了,你可千万别惹他。”

董波臣喜怒无常,杀人如麻,蓝宣也见识过了。至于金老大,分明才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文静秀雅,和个读书人似的,却能轻声细语地压住这刺头。上海如今八成的商会都被救世会控制住,势力之大,甚至牵涉着军火生意。原先的老会长是金陵春的养父,此人突然去世,家里几个儿子在国外的在国外,游手好闲的游手好闲,最后竟是由养子揽了大权。婉儿佩服这个人,能把家里的事防得滴水不漏,后面金家的子弟们联手回老家找他讨说法,结果最后居然都被赶去了国外,再也没人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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