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

(一)

烛影摇红,满室溢彩,硕大的喜字四处张贴。喜娘刚刚来过,交代数句,又匆匆离去,只余一室主仆二人。侍立一旁的初夏,静默无语,平淡面容带着喜气,小姐待她亲如姐妹,如今小姐出阁,陪嫁丫头也是欣悦的,虽然这份欢喜,她半字亦说不出——初夏是哑女。

红艳艳的盖头下,是娇羞如桃花的箐儿。窗外月圆如画,清辉皎洁,隐约传来前厅的酒席喧闹、猜拳行令之声,不甚真切。

箐儿的手,摸到胸前的玉坠儿,心稍稍地安定了些。那是卓焕送给她的,它像一滴泪,朱砂泪,红得耀眼。当年项羽被困垓下,虞姬自愿以死相随,刎颈而亡,据说,这枚玉坠便是虞姬的颈下之物,沾染了血气,附着了虞姬的精魂,又经了千年岁月,定是与众不同的了。当时,卓焕细细地说着“它叫‘虞美人’,可是凌家的家传之宝,据长辈们说,佩戴者可得长生。”看着卓焕的郑重其事,箐儿竟扑哧笑了:“你真的信长生之说?况且,千年万载,茕茕独活,有什么趣儿,和心爱的人一起,即若立刻死去,也是甘愿的!”

箐儿想起与卓焕的点点滴滴,甜上心头。他们算青梅竹马么?豆蔻年华,她换上白色长衫,束起顶髻,垂下散发,竟也是鲜衣怒马少年郎,与卓焕相游伴学,谈古论今,是一段多绮美的时光。

二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卓焕随父出游十数日,归心似箭,急急与箐儿相见,切切发问,可曾相思?箐儿白衫执扇,少年打扮,看着卓焕为爱焦灼,心内窃喜,拿扇轻打他:“你随我来。”两位玉面少年,在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中,衣袂翩翩,分花拂柳,来到闹市一角,竟是一家“豆芽作坊”。book.guiguaiba.com

只见坊间瓷缸瓦罐林立,大都蒙有白布,有伙计不时舀水浇淋,促其生发。卓焕疑惑丛生,向箐儿求解。箐儿狡黯一笑,“你不是问我可曾相思吗?答案就在这里呀!”

卓焕更加堕入迷雾:“豆芽跟相思?八竿子打不着吧?”箐儿语笑嫣然:“别君仅数日,相思如豆芽,初看无变化,茎须发;丝丝常缱绻,缕缕总牵挂,白布蒙展平,内心五味杂;离愁似海天,坛瓮怎容纳?”

低眉听毕,卓焕大震,轻轻执起箐儿的手,一字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句话隔了日子,似乎不再那么滚烫炽热,但此刻想起,还是让红色盖头下的箐儿烧红了脸颊,不仅仅脸颊,整个人都似置身火场——初夏一把拽起箐儿往外跑,箐儿震惊地扯下盖头,方才发现,那不是她的错觉,此时此刻,她俩已被火焰围困,逃生无路。

一截烧断的横梁落下来,砸中了箐儿的脊背,箐儿踉跄倒地,鲜血溢出来,漫过她颈下的“虞美人”,那枚玉坠儿越发红艳了……

(二)

洞房失火,新娘子与陪嫁丫头,一死一伤,对于凌家而言,转瞬之间,喜事变丧事。喜娘逢人便絮叨:“真不该只留她们主仆二人待在房里,一个半聋全哑,一个又蒙着盖头,就是猫儿踢翻了烛台,或是耗子偷吃灯油,她们如何能及时发现?都怪我……”

失魂落魄的卓焕无心怪她,就是拿喜娘偿了命,他的箐儿就会活过来吗?活过来与他吟诗诵词,猜谜作对,结伴踏青,听竹赏月?不会了,再不会了!

此后,凌府上下都觉得大少爷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从前那个仗义正直、白衣翩翩的凌家大少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性情乖张、脾气暴躁的酒疯子而已,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初夏,忍辱负重,随侍左右,忍受大少爷满身的酒气和污秽,以及随时可能的打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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