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实验楼(上)(2)
我蠛斜着看了他一眼,摇着头对他说:"你知不知道我很难受?"
他静静地看着我,点了一点头:"我看出来了。"
看着他平静的表情,我心底的悲伤突然蠢蠢欲动,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种交谈的欲望,让我把这半年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都倾泻出来。
"溪茹她走了。"我的喉头又酸涩起来,眼圈也渐渐发热。"她和那个帅哥去北京了。"说这句话时,我几乎哽咽失语。
"你被你的女朋友抛弃了。"对面的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深陷的眼窝中闪着点点灯光。
"我们谈了四年恋爱呀,四年哪。"我向他伸出四个手指,"人能有几个四年哪?"
"是啊。人生能有几个四年哪。"他重复着我的话。"你爱她?"
"我爱她胜过我自己的生命。"我的眼前又渐渐模糊起来,四年中的一幕一幕电影般闪过我的脑海。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她抛弃四年的一切就象扔垃圾一样,把所有的爱都退给我,让我独自承受。
"她和别人好了?"
我点点头:"一个北京公子哥,除了会说、长得漂亮点儿、家里有点臭钱,一无是处。"
"她爱过你吗?"他的这句话在我心窝里狠狠捅了一刀,我抓住面前的杯子,死死盯着杯里面的酒:"我相信在去北京实习之前,她是爱我的。这不会错的。"
"善变的女人。"他叹了一口气:"喝口酒吧,喝了你就会好受一点。"
我楞楞地望着眼前的酒,就要往嘴里倒。可是就在这时,我的胃里突然升起一阵逆流,直冲到嗓子眼,我"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白色的泡沫一下子覆盖了面前的桌子,包括那杯酒。
我听得见他不悦地"啧"了一声,又咳了一声。
我没有管那么多,这时我已经虚弱得无力抬头了,我把头伸进桌子底下,痛苦地说:"我现在活着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我本来指望和她共渡一生的,我们本来要养许多小孩儿的。"想起两年前的这句话,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呜呜地哭了出来。
那个声音从我的头上传来:"其实活在这个世界是很痛苦的,所有的事都和你设想的完全相反。失恋算什么?你往后走吧,越走痛苦的事越多。你参加工作,领导不赏识你,同事排挤你;你交朋友,朋友背叛你,朋友利用你;你想安心活到老?一过六十,什么病都来了,一般的病还好,若得了癌症什么的,疼也疼死你。"
"是啊,活着就是遭罪。"我附和了一声。
"我一看你就知道,你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那更惨,将来一关一关地多着呢,你失个恋就这样了,以后更难说了。"
听着他的话,我的心仿佛掉进了无底洞,在无边的黑暗中坠落。
"孩子,别哭了。"他的手放在我的背上:"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我受的罪比你现在的要多上十倍,惨上百倍。你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我没动。他继续讲下去:"很多年前,我就在这所实验室里任主任了。我那时是这个学校最年轻的副教授。本来我有一个漂亮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女儿,我的生活过得美满自在。可是,就在有一天,一个我一直信赖的朋友向领导揭发我有叛国行动。根据就是平常聊天中的一些不注意留下的话把儿。他们搜了我的办公室,搞出了一些英文资料当成秘密文件交给上级,又到我的家搜出了我的日记,在上面找出了更多的反动语言。正好当时上面需要一个右派的典型,于是我被打成了右派,关到监狱里审得死去活来。我是一个搞学术的,根本受不了这种折腾,只好交待了我的所谓问题,更让我受不了的是,我的妻子,那个我曾经最爱的妻子竟然在这个时候提出离婚!后来我才知道,她的新丈夫竟然就是告发我的那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