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者(4)
莽三哥被关在监狱的时候,对自己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后悔莫及。别无他路,决心好好改造。说来命好,六年刑期刚满,莽三哥一放出来就赶上社会上掀起的“批林批孔”运动的高潮和尾声。江州搞得热火朝天,到处高举消灭封建主义的旗帜。寺庙砸了,文物敲了,书籍烧了;该毁坏的基本上全整完了。大家绞尽脑汁,实在寻不到革命的对象。莽三哥的重出江湖让江州领导看到了希望,也点燃了社员们的智慧和热情,于是群众把目标对准老坟,说这才是“封资修”的根。这才想起莽三哥的价值。莽三哥却一口回绝。吃一堑,长一智,他不想在同一条河流翻船两次,更不想永远当“二愣子”角色。但那年代个人力量是渺小的,拒绝犯罪同样是一种犯罪。莽三哥身不由己,于是当起了消灭封建文化的宣传员。他找人写了一篇错别字连天的《挖掉剥削阶级的老祖宗》的美文,挨队挨社作报告。他说,这些剥削者狼心狗肺,在地下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生活糜烂,人人都有三妻六妾。不是他们占多了,我们怎会打光棍?不是他们心子黑,我们怎会变成丑八怪?讲到激动处,莽三哥指着额头上的肉疙瘩嚎啕大哭;或者把脚抬在讲台上,掰开烂趾丫(一种脚病)一个一个现场指点,直讲得老泪纵横,捶胸顿足。情绪有些失控。立刻轰动全江州,这一年,莽三哥被选为江州“反封建主义”标兵。莽三哥后来对我得意洋洋地感慨说:每个人一生都有高潮,这是他生命中的惟一亮点,难得啊!
看来俗话说的不错,凡事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没个定准,未来谁也猜不透。莽三哥和彭四从此不再后悔盗墓的事。他们说,这个世界日怪,说不清。
下一页 尾页
一晃又过了十年,改革开放了,观念更新了,莽三哥彭四二人毬本事没有,闲得寂寞和无聊。怎么办呢?总得找点事情做,混碗饭吃啊。莽三哥跟我谈起工作就愁眉苦脸。那时刚兴起古玩买卖市场,有人因此还发了。莽三哥看看这玩意儿钱来得快,又不需要多少知识,于是,他和彭四一商量,二人各自将老屋卖掉,合伙出资,跟江州某文物贩子学习一些简单常识。一来二往,天长日久,竟然成为当地文物收藏和研究江州墓葬的专家。
有一年莽三哥对我说,你知道当初坟墓中出土的镰刀犁头是什么吗?是农具!它象征了食物,是生命的源泉;錾子手锤青蛙便壶是什么吗?是性器,它象征了生命的图腾,其中前面两种是男人的东西,后面一种是女人的玩意。可惜我当时孤陋寡闻,什么都不懂!……唉!举人毕竟是举人,接受过正规教育,思想水平高!如果他没有死,说不定我就是他的关门弟子呢!可惜啊!……
我说可惜什么了?莽三哥说可惜全毁了。本来坟墓石壁上有一片图案,可能对研究江州清朝时期农耕文化有不可低估的价值和作用,可惜我没有抓住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人生也是这样啊……
按莽三哥和彭四的解释,天地分为五个构件:金木水火土。火克金,金克木,水克火。铁锹是金,锄把有木,绳子像水,电筒生火,口袋入土。莽三哥说,电筒怎能照铁锹?铁锹怎能跟木制锄头混合使用?绳子怎能拴在电筒上?一切的一切都乱套了!可惜我当年没有文化,又太笨,不懂阴阳师的教诲,否则命运都要改写。
莽三哥和彭四原本一直活得好好的。有一年,莽三哥忽然梦见了马二。马二鲜血淋漓地来到莽三哥床前哭诉,说他死得冤枉,在阴间活受罪,希望救他。并且一只断手悬吊在空中,在莽三哥眼前甩来甩去。莽三哥骇然,立刻跑去彭四家,把消息告知彭四。谁知彭四说他也在同一晚上梦见了莽三哥做梦的内容,并且断腿痛得不得了。二人觉得奇怪,便准备请个阴阳师和墓刻师傅,给马二“活动活动”。马二也葬在三叉河的馒头山,只是位置比较偏僻阴暗。事不宜迟,莽三哥和彭四决定在当年的清明节,替马二迁坟。说来也属巧遇,莽三哥二人在江湖上寻访了很多地方,没有遇见一个像样的阴阳师傅。他二人似乎都要绝望了,走得人困马乏,说去前面那户人家讨口水喝吧,碰见的主人就是当年莽三哥盗墓时所咨询的阴阳师。师傅说这是缘,满口应承,于是选定了日子。某日,莽三哥和彭四带了匠人,来到马二坟前。起坟很顺利,但重新埋葬出了差错。第一次落棺椁卡住了,一个上午弄不好。匠人们回来吃中午饭,大家放下筷子就全部呕吐不休。下午,第二次落棺椁顺利,刚填上泥土,阴阳师惊出一身冷汗,原来坟头对着馒头山前的一块尖石。于是不得不再来。傍晚,第三次轻轻松松下葬完,在回家的路上,太阳从背后照来,坟的影子就盖住了莽三哥和彭四二人。当晚,莽三哥头上的疙瘩奇痒难受,彭四的腿开始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