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手印
一
文山是一名派出所的普通干警,普通到在他不穿警服的时候,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个警察。
他在这个派出所一干就是四年,四年来,办得最多的案子除了打架就是小偷,偶尔扫扫黄,要说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就是亲手抓过一个毒品贩子,那其实只是一个意外,查证件时查出一脸神色慌张,职业的敏感让他嗅到了异常,职业的反应则让他不管如何,先关上警车带回去再说,没想到竟然搜出了三十克冰毒,后来牵出一个跨省贩毒大案则是市局刑侦处的功劳了,听说还有几个侦察员为此立了功升了官,反正分到文山这里的只不过是一千八百块的奖金和对刑侦工作的无限向往。那奖金后来也换成了皮衣在妻子王雨的衣柜里压箱底,这地方一年四季根本就没有穿皮衣的天气,为这事他别扭了许久,后来王雨解释说她自小没了爹妈,读书时候看到同学穿皮衣的就羡慕得不得了,对拥有皮衣的理想在很长的时间里压倒了一切理想,不管穿不穿,反正她这辈子非得有一件。既然是圆了妻子的一个梦想,那么文山就觉得那笔奖金总算花得其所了。
文山所在的城市在中国地图的鸡肚子靠下的地方,离生蛋的部位还很远,但是在上世纪的1979年以后,这只鸡的肚子上倒底也是孵出了几只金蛋。
那天似乎从早上开始就显得与众不同,当文山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时,窗外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暮春微凉还暖的天气唯一惬意的事情就是赖在床上胡思乱想,文山也不例外,忍着稍稍发急的膀胱,点了根烟斜靠在床头,听着妻子在抱怨梅雨季节让她的皮衣还没穿过就生出了霉点。
回到派出所刚喝了口水,就涌进来一帮人,其中几个仿佛刚从水塘里爬出来,身上的浅灰色城管制服由于沾了红黄的泥,看起来更象迷彩服。他们押着来的是一个菜农,六十多岁的老大爷,满脸沟沟坎坎便是身边的毛头小伙无法逾越的壕沟。一通吱吱喳喳后,文山弄清楚了,老大爷由于占地乱摆卖,不服城管人员的执法,在执法人员依法没收他的生财工具时,暴力抗法,三四个小伙子硬是被他摔了几个跟斗。文山看了看那几个迷彩服,忍住已经到了牙齿边上的暴笑,正色地做完笔录程序。后来城管人员走了,他冲了杯茶给老大爷,两人唠了起来,老大爷竟然曾是解放军侦察兵,参加过抗美援朝,于是,文山兴致勃勃地听了一上午的战事趣闻,中午请大爷吃了顿盒饭就送走了他。
下午仍然有案子,仍然是打架的案子。因为有伤者在医院,他只好随报案的家属到医院去调查,好在雨是停了,路上粘粘乎乎的象路边发廊门口女孩的笑容。到了医院,问完口供,文山找到医生询问伤者伤势,这时候,一个护士匆匆走进值班室大声打电话,电话应该是给市内的大医院打的,说是现在急救室来了个摔伤的患者,而这里手术需要的B型血浆不够了,需要紧急求助。文山一听毫不犹豫说,先抽我的吧,我是o型血,救人要紧。护士听了闪扑着口罩上面的大眼睛说,要上千cc啊。文山听了也呆了一下,要这么多啊,唉,话都出口了,再反悔似乎有点对不起身上的警服,于是硬着头皮说,救人要紧,你就抽……500cc吧。文山说了个折中的数字。
抽完血的文山感到头重脚轻,喝了护士给他买的牛奶后晕晕沉沉,熬不过眼皮子的打架,就在医院值班室的行军床上睡着了……文山的这一觉睡得非常的香,或许是他有记忆以来睡得最香最熟的一个觉,这中间,他仿佛在做一个梦,又不象是梦,他感觉自己一直在走路,周围什么也没有,身体很轻,他就一直走,前面也是什么都没有,他也不在意,还是走,仿佛他生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也不用想,也不觉得累,也没有人打扰他,走着走着,直到他自己把这觉睡到圆满了,才晃晃悠悠转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