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尸(4)


临死的人都是留恋凡尘的。据说如此。我立马想到,我可能在梦里也要死去了,我变得有点伤感。一瞬之间,我也觉得这是解脱,我想起自己来到这个小镇的初衷,觉得这样死去也相当不 坏:死在梦中,无痛无苦的。等别人发现我的尸体时,或许我还能留下一抹微笑。这样想想很好,然而溺死鬼的摸样又提醒我,这种死法太残酷了。

“你们是一群最最可怜的家伙,无关痛痒地活着,或者说无关痛痒地存在着。我一点也不会钦羡你们的生活。”我对他们喊。他们朝我涌来,滑腻的手(或者说鳍)在我的身上击打。眩晕感迅速占据我的头脑,我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渐渐地眼睛睁不开了,耳朵听不见划水的声音,我先觉得冷,后来无比炙热。我猛然想到,这就是死亡吗?

一阵轰鸣在我的耳边响起,悠远得像是天边的叹息。清早明灿灿的晨曦,像露水一样滴落到眼睛里,看来天气好得不得了。晨曦的温暖缓缓融化烟雾,我从梦中醒来,双眼稍微有些迷蒙,好似眼前有一层水幕。我拿双手捂脸,慢慢摸索自己面部的轮廓,沁出汗水的手感觉到睫毛上的水珠,这令人费解。我努力眨眼,看清楚了身边的事物。原来我坐在车上,车窗外的树木迅速往后退去,好像受到猛烈地拉扯,树影在车窗上光怪陆离,说不清像些什么,只能感觉飞快的流逝。这趟早车没有几个乘客,我由于起早,完全破坏了习惯,刚才不顾颠簸地睡了一觉,而今不知道到何处了。

越过车座能够看见山间公路在前面延伸,无穷无尽。乘客们人数不多,谈天的兴致却很高,即使我一个人离他们远远的,也能听见他们朗朗的笑声和一些破碎在灿烂晨曦中的句子,车子的来回摇晃、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不了他们的兴致。一个稍微苍老的声音慢慢占据上风,主导了谈话的内容,而我正是此时此刻初次听见了那些溺死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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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每年会死人就对了,那地方是很奇怪的。好多年前了,现在给镇住了。什么把它镇住了?就是一尊怪模怪样的石佛像,立在水库边上,雕工粗劣,丑得无以复加,居然会有用处。我去看过,就卧在茅草堆里,远远望着水库。也许是地点选得好,谁晓得呢?

“我没有见过投水的人,运气没有你们好,你们都说见到过。我有幸见过水库打捞尸体,其实也不用打捞,等它吃够了水,自然会浮上来,像一条翻肚白的死鱼。到时候撑船过去,拿粗绳子系住往回拉就行。我当时坐在拉尸体的船上,有人跟我说,看看。于是我就看看,没发觉有什么异样。他又说,死前是个大美人。我又看看,觉得恶心极了。以后我就没再去过了。至今我还想得起,我看见的景象。淹死的人在水下面一般呆上好多天,这几天时间有够他们受的。”

话题忽然转到很不严肃的想象溺死的人会在水下受些什么罪。我就很不能听下去。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没完没了,好似他们全都在水底呆过一样。我于是从位子上起身来,看到了刚才说话的老人。他坐在靠边的位子上,面朝着我跟同伴们说话,他比我想象中要老很多,面颊像是一截枯萎树皮,那些血管全部都看得见,像蚯蚓在上面爬。他说话时,我能看见疏落的黄牙齿,应该是土烟抽太多的结果。

他说你首先会陷在泥沙之中,四周渐渐昏暗,直至你适应水下面的光线后,一切才不那么令人恐怖。各种各样的游鱼来问候你,用它们柔软的鱼嘴吸食你的皮肉,你会感觉到自己在慢慢膨胀,像一团受风的棉花。河蟹也会从泥沙里冒出来,扬着大钳子而至,满载而回。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水下生物,纷纷前来,各取所需,等到你足够膨胀,巨大的浮力将你托举着慢慢升上来,你漂在水面上,就能重新看见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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