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螺髻(5)
我背着夕阳,缓缓走入了那条阴暗的楼梯,在拐角处我撑住栏杆停了停,背后传来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声,旁边的妇女们七嘴八舌的安慰声,还有指责我的声音。
灼热的霞光映在我脸侧,我眯了眯眼,仰望着楼上小小的窗口,固执地说:“那时妹妹推了我一把。”
从那之后,妹妹就不曾来看我了,她似乎像躲着一个怪人似的躲着我,不过我不怪她。我再也没有出去认真的上过学,只是躲在家里,趁妹妹不在的时候,到楼下偷看父母给她买回来的书。
我在阴暗的小阁楼上孤独地生活了十年。而后,我成了一个作家,一个恐怖小说作家。
领到第一笔稿费的时候我搬了出来,在郊区租了一间很大的房子,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我从来没有回过家。其实,我很怀念并感激那间带着窗户的小阁楼,还有窗口飘过来的夜风。那里毕竟给了我无穷无尽的奇异幻想,还有我那美丽善良如公主的妹妹。我虽然很少见到她,但我知道她就在我身边,我经常在午夜自己爬起来,静静的趴在窗边,用力去嗅和夜风一齐飘入的芬芳——那是她长发上温暖的气息。
今年春节,妹妹带了男友回家。不知道未来妹夫从那里听说有我这个姐姐,执意要见我。于是母亲来信叫我回去一趟。我收到信后立刻收拾东西,回到了十年未见的家。
家里的客厅中还挂着我十岁那年的照片,这让我很是欣慰。
妹妹的男朋友毕业于千鹤大学,是万人羡慕的骄子。我由衷地为妹妹高兴。为了不让妹妹难堪,我忍着剧烈的痛苦戴上了假发,若无其事地帮母亲做饭,递茶送水。开始家人还对我怀着隐隐的敌意,后来都渐渐忘了我当年的冒犯。父亲会兴高采烈地接过我削的苹果,母亲则痴痴地看着她一对粉雕玉琢的女儿,眼中饱含的幸福热泪和当年一样。
我对家人真诚地微笑着,虽然每一次笑都会牵动假发下面的伤口,宛如刀割,但那却是多年来我笑得最多的一次。就如海的女儿,欣然接受了巫婆的条件,让自己每一步都宛如走在刀尖上,却还是快乐地为王子跳舞。
这种虚假的幸福就这样麻醉着我们伤痕累累的家庭,直到有一天,妹妹的男朋友单独和我相处时,他对我说:“我听说过你的事情,如果伤口很疼,就不要戴着假发了。”我感激地笑笑,说不必了。他却执意要我摘下假发,我默然一笑,轻轻将假发揭开一角。他脸上的肌肉激烈地收缩着,似乎在强行维持着礼貌的表情,我知道这种感觉很难受,于是我笑:“我都说不必了”,又将假发戴了回去。
大年三十那天,妹妹打开了送给父母的礼物,是十二首贺诗,她男朋友的杰作。我看到妹妹脸上幸福自豪的红晕,还有父母开心的笑容,心中一动,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他拿出一瓶药,有点腼腆地递给我,说,这是为姐买的,专治烧伤。
家里的气氛顿时凝固了,看来连妹妹都不知道他会有这样的举动。大家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似乎是在祈求我收下它。可是我还是微笑着说:“不必了,治不好的。”
他有些脸红,不甘心地问:“姐到底是怎么伤的,怎么会治不好?”
我淡淡一笑,回头瞥了一眼一脸茫然的妹妹,终于又吐出了那几个熟稔的字:“那时妹妹推了我一把。”
时间宛如顿时中止,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脸上一热,是母亲愤怒地给了我一个耳光,打得很重,我的脸顿时红肿起来。不过也许她比我更痛,因为我看见她的手和她的嘴唇都在不停地发颤,她甚至在用一种乞求的眼光看着我:“曼儿,你不要开玩笑了!”
我摸了摸脸颊,轻轻道:“我说的是真的,那时她推了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