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王
阴阳两界相隔,泾渭分明。但两界之间终究不同于平行线般,永远的不会重合。虽然这样的事发生不多,但千万人中有一个能跨越阴阳的间隔的人,恐怕可能吧!纪昀在他《阅薇草堂笔记》中,曾记叙过一个官差,阴阳二界往来自如,平时在县衙里当差,但凡每月末,都要到阴间去点卯当差,还阳后,重在人世间当差。纪昀的草堂笔记,自诩不注重文采,而注重客观的记录。这样说来,这来往阴阳二界的官差,在纪昀的时代却曾有?在余天村教书时,余天村曾有过这样的一个人,人说他是能见鬼,走阴阳的人,所以人称阴阳王。阴阳王圆脸大鼻,有口天暴牙,相貌奇丑。年岁三十有余,是个光棍,自说,因为犯上这龌龊事,容易得罪鬼神,如果娶妻,是害人家。阴阳王帮人做这事并不收钱,平日也不靠做神汉,装神弄鬼为生。他自己育了二亩菜地,每日挑了担子去街上卖,价格卖的极贱,只求早些脱手,回家找人下象棋。卖菜、下棋曾经就是他生活的全部。后来,有人发现他通灵后,找他去问凶吉,他才多了件事——看阴阳,问凶吉。事出有因,看鬼的能力倒不是他自己宣扬出来的,都是那年,村里一女子失踪,在寻找未果后,村里人断定,女子是偷跑出去打工了。这在乡下是很平常的,往后,就没有人再去答理这件事。一日,天有雾,阴阳王挑了担子,和邻人上街去卖菜,至村口,风起雾薄,寒气袭人。阴阳王停住脚,凭空一个人,朝空处说起话来:“小霞,怎么?村里都找你呢,跑哪去耍了?”小霞是失踪村女的小名,当时天还未亮,四周树又极多,风起“簌簌”作响,让人汗毛倒竖。同伴们放眼望去,四周空空荡荡,并无人影。阴阳王却认真的说出这番话来,同伴大骇,不敢做声,吃了定身法似的,站住听阴阳王说话。阴阳王絮絮叨叨说完话,叹口气,抿抿嘴,看看空旷处,应允似的点点头,一时面黑似炭,对同伴说:“走!”卖菜归来,他没找人下棋,而是去找村长。结果,中午,在村北藕池内摸出了小霞的尸体。卖菜的同伙得知后大惊,细细想想,那日雾中似乎有血痕几缕,阴阳王是真看见了。那天的事传开了后,阴阳王一时让人望而生畏,不再有人敢与阴阳王勾肩搭背,下棋时也不再用鞋底拍他叫他“赖皮王”了.而是改称“阴阳王”。后来和他下棋的人没有了,再往后,卖菜的伴儿也没有了。乡人敬畏鬼神,对于能见鬼、走阴阳的的阴阳王,乡人同样的敬畏。嗜好下棋的阴阳王没办法,只有厚了脸皮,到村里小学去找教书先生下棋,这样我们认识了他。相对于乡人的敬畏,对阴阳王,我们更多的是好奇,下棋时,醉翁之意不在棋,说的最多的是关于阴阳王见鬼的事。阴阳王通常是支支吾吾的搪塞过去,后来,他忍无可忍,就说:“不是我不说,因为我屡坏鬼神好事,再多说,要遭报应的。”又说:“鬼神,你信,他就来,不信,他就去。你们是想招惹上身吗?”我们只想他说了,怕那套骗人的把戏就不稀奇了,于是,我们们击掌大笑叫:“只怕招惹不来。”但言毕,心中却有一丝战栗。一个秋日的午后,树下,何平和阴阳王对局,我观战,棋没下好一会,何平的话就扯到这上面来。那日阴阳王连胜三局,心情正好。何平问:“你既然通灵,为什么给人看鬼都不收钱,如果靠这个谋生,保证赚大钱。”阴阳王答到:“我给人看鬼,是短阳寿的事,终究遭鬼嫉恨,还敢要钱!”阴阳王给人看鬼后,的确从不收钱,只是叫主人家用自己名义烧纸钱。何平又问:“真有鬼吗?”阴阳王反问:“你不信吗?”何平说:“我可是教书的。”阴阳王问:“教书的就不怕吗?”何平问:“那你说我们学校有没有鬼?”阴阳王放下手中棋,沉思一会,深深呼出口气,面色一黑,阴冷的说:“说了你们不要怕。”“怕我不是人养的。”何平针锋相对。阴阳王眼睛一亮,侧头望定我二人说:“有!”我和何平闻言大惊,身子一颤,脸色突变,何平手臂还打摆子似一抖,手中棋子落盘。虽然我们不信鬼神,但乡人奉为神明,阴阳怪气的阴阳王说出的话,还是让人吃惊害怕。好久,阴阳王“扑哧”一笑,轻松的说:“看你们,还说不信。”何平自知失态,也尴尬的笑笑,说:“来来,下棋。”再后的棋,何平屡战屡败。阴阳王在第七局后,掷子,对何平道:“不好玩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每夜,到寝室后面撒尿,尿进了人家的坟头了。”何平闻言,面色惨白,“轰隆”推开棋盘。牙关打战。阴阳王见了说:“不要紧,是以前死在学校的一个老师,他没有害你之心,只是想提醒你,讲文明些,你撒尿并不是天知地知你知,还有他知。”言罢,朝何平身后嘿嘿一笑,离去。何平满头大汗,待阴阳王离去后,对我嚷叫:“我没骗你吧!我都说我们寝室里有鬼。”学校厕所离寝室路远,何平图省事,总在房后撒尿。在六天前,何平午睡,在快醒来那一瞬间,总见有穿白衬衣的男子,背对他坐于床边,缓缓回头笑脸看他。我无言以对,面面相觑,顿时毛骨悚然。第二天,阴阳王早早来到学校,找何平,没找到,只有拉了我说:“昨天是我在乱说,吓唬你们,你们不会怕了吧?”我说:“不会,这哪吓的着我们。”阴阳王问:“还会同我下棋吗?”我说:“会,当然会。”他还不放心,问:“说话不算数怎么办?”我脱口而出:“骗你是小狗。”说了自己也好笑,这是孩子们常用的话语。听我这样说,阴阳王才放心的呼出口气,得意洋洋的说:“想了一夜,生怕你们不再离我,这下放心了。”阴阳王朝我笑笑,指着我说:“你是个好人,注意这几天村西别去。我菜还没卖,去了。”村西的老柳,三年前吊死一女子后,逢雨便又血水从枝叶上滴落,平时村人都少去。我看着他孤单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口,品味他刚才的言行,好像小儿生怕别人不和他玩儿一般。他有这样的孤独吗?见鬼,对他来说,不晓得这是他的幸运,还是悲哀。见鬼后的他拥有了乡人的尊敬、畏惧,却失去了友情、乡情。见鬼的人,同样是孤独的人,他尽力的掩饰自己和寻常人的不同,甚至还精心的呵护他人的心灵,生怕吓着别人,结果,还是没人敢理他,他还是孤独。我想,他孤独的时候,会跟那些鬼们来聊天解闷吗?我离开那儿的那天,村上正好死了一个人,照例,亡者家人请了阴阳王去,问死者在阴间有什么要求。死的是位年轻人,和我们一起放歌的好朋友,因为恋爱失败跳进了村西头的沟渠。得知死讯,我们在哀他的同时也自哀,爱情的力量这样大吗?足以摧毁一个人求生的欲望。所以我放下行李,去了,我甚至期翼,阴阳王能请下他来,让我们来对话。丧事办的很隆重,花圈很多,人也很多,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我尾随阴阳王到来,阴阳王踏进丧场的第一步,人声、狗吠、录音机里的哀乐、碰杯声、锅铲的“刮刮”声……立刻静了下来。全场只有阴阳王和我“臬臬”的脚步声。尸体停在堂屋的右手边,走进去,很平的块门板上,他“熟睡”在上面,面上盖了黄裱纸,头边点了长明灯,和香烛。屋里有浓郁的檀香味儿。阴阳王一拢过去,门板边的家属立刻站到了一边,屋外的村民也都进来,大家都齐齐围拢了阴阳王成个圆圈。我盲目的站在阴阳王的身边。阴阳王黑了脸,目光往屋内扫了一圈,对他父母喝道:“叮嘱你们不要放孩子到村西去。”然后,手指了屋子西北角,骂:“你这畜生,害这样的年轻人,你讨好了吗?终究不能投生哪!”这一指,把西北角站着的二位大妈吓的魂飞魄散,“哇哇”乱叫,往北奔去。西北角就空了一块出来,靠近那边的人还不断往外挤。这时,有人突然说:“好长的舌头呀!”另一个说:“还滴血呢!”大家听了愈发紧张、害怕。一个老太婆接着说:“看见了,是个红衣缢死鬼啊!这个没良心的死鬼呀。”屋里气氛凝重起来,大家惊竦的靠拢了,那个大家都看不见的缢死鬼在屋里呢。诡异的气氛中,我的头皮也一阵阵发麻。阴阳王这时取了盖面的黄裱纸,手搁在他额头,眼也缓缓闭上。半柱香的时间,阴阳王就这样把手搁着,屋里悄无声息,每个人都屏气凝神,全身颤抖。我觉得还好,但冷汗也是不住的从面上滴落到地上。会发生什么呢?“嗷”的一声长嚎,阴阳王触电般跳将起来,接着象离水的鱼般在地上扑腾。骨头和地面撞击的“咚咚”闷响。没有人敢过去,隔阴阳王最进的我,象撞上堵无形的墙,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我退开后,阴阳王在空地上抽搐,面如金纸,口里吐出白沫,“呜呜”哽咽起来。“来了,来了。”有人小声说。等到止住哭,阴阳王爬起来,两颊绯红,面若桃花,眼射寒光,厉声说起话来。“各位乡亲,我是小霞,今日来为自己申冤。我并非自投河而死,实是死于阴阳王手下,那夜,他奔藕塘偷鱼,路遇我,起了色心,逼迫不成,怕事情败露,杀我沉塘。后来兀自装神弄鬼,吓人脱罪,可怜你们瞎眼蒙心,听了他的鬼话,称他阴阳王,还奉为神明,令我冤情不得雪。天地明鉴,因果循环。今鬼差见我可怜,阴阳王可恨,特遣我来戳穿他假话,责罚他于人世,还我公道。”言毕,声声阴笑远去,阴阳王身子一软,倒了下去。旁边的人可全部惊呆了……阴阳王醒来,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听人告诉后,阴阳王解释道:“我看鬼,坏了鬼好事,鬼来报复我。”乡人却少信,后有警进村,载走阴阳王问话。回村之后的阴阳王,大忿,提刀出门,直奔村西老柳下,斩剁树干,叫:“畜生,出来,怨我坏你好事吗?这般污我!”刀劈处,树干见红似血。阴阳王不食不饮,对树狂叫狂斩三日三夜,终未果。最后叫声:“报应!”吐血三口,亡。阴阳王一生看鬼驱邪,终于为鬼所累杀。我却疑问,那日,到底鬼说是真?还是阴阳王话是真?还是本身没有鬼,阴阳王不甘寂寞,装神弄鬼,糊弄众人?可惜阴阳王已殁,他一生无亲少友,为人慎言少语,心思滴水不漏,这问题终究搞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