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3)

她蓦地把手高高扬起,像是要朝我打来,但最后只在我头上轻敲了一下,说,糊涂,那里你们也敢去,不知道死了人呀。

我们就是去抓杀人的水鬼,这是为民除害。威把胸膛挺得鼓鼓。

外祖母哗一下笑了出来,好像清凉的河水涌了出来。

七月的天空只是泛白,但不是云,全是些燠热的水汽。河上也蒸出水雾。我们没有听见蝉声嘶鸣。

大雨要来了。

愫的表哥军也来了。

军在上海读大学,打了份暑期工,挨不过上海的天气就辞工回来消夏。我们对军是崇拜的。他知道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像我们这些整天只在村里游走的人,对外面的世界是不可想象的。一个愫就让我们歆慕,何况在上海读书的军。

军表哥,你见过水鬼吗?男的还是女的?威说。他总爱称军为军表哥,我说太难听,就叫表哥行不,他说,又不是我表哥。

水鬼,你说水鬼。扯!军说。

难道没有吗,可是——小宽出奇地没有和军争执。

这东西说有也有,说没有也就没有。军说,然后仰头看头上的梧桐树,叶间漏下的光把他的脸弄得忽明忽暗,就像他说的话一样。

啊——我们全都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

愫马上说,你们看吧,我说没有水鬼吧,还不信,真好笑。

那你还跟我们去捉水鬼呢,你真是个矛盾的家伙。小宽立刻反驳她,把愫的脸羞得通红,好像那天傍晚桃色的云。

嗄,不过,真要说起水鬼,也可能是有的。军说。

哦——我们一同发出声音。

那是男的女的,什么样子?威说。

我们都凑上去围住了军。军说,水鬼的样子,照书上写的,像,像猴子,对,就是像猴子。

哇——我们都感到不可思议,原来水鬼是像猴子呀。

谁能捉住猴子,那东西机灵得很。小宽说。

是捉不住。我说。

怎么捉不住。这东西只要上了岸就软塌塌的,死猴一只。军说。

原来如此。我说。

愫猛地跳出来,拉住表哥的手,说,表哥,我们今天去把水鬼,不,那只猴子捉住好吗?

军说,好!

那天没有桃云,只有些氤氲的雾气。河面上也有。水草在水雾里隐约可见,看上去像鬼。

我们听见河水呼呼呼呼地流淌着。

这次是军先跳下水。我看见军黝黑的身体如同鳝鱼滑入了水中,干净而利落。

我们在水里做着各种动作,最多的是狗刨式。军让我们闹得大声点,把水鬼引出来,叫诱敌之计。

多么熟悉的计策呀。

军在笑,小宽在笑,威在笑,愫在笑,我也在笑。我们都在水里笑着。我想,当时我们同样忘记了水鬼。

军在水里大声喊道,嘿,真痛快,家里真痛快,真好!

痛快,痛快!我们跟着喊。

大家的心都被军说得膨胀起来,水拍得更欢了。

愫说,死猴子,死猴子。

岸上的树突然哗哗哗作响,风像刀子把叶子切落,扑簌扑簌满天飞。我们根本没在乎。水鬼都不怕,还怕大风吗。

一列火车驶上了桥,巨大而空洞的声音在沟谷里横冲直撞,如同万马奔腾。我们简直要耳鸣了。于是我们扯开嗓子大喊着,想要对抗火车的庞大的嘈杂声,那种爽快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

水草摇摆得更像鬼了,无数的鬼在眼前晃动。

那时火车的轰鸣声更大了。

啊,水里有东西!啊——军发出惊呼,尖利得如同一把锥子穿过嘈杂,扎进我们的耳朵。

我们看着他,他在水里不停拍水,翻起无数白沫子。

我们只是笑。

他的头奋力朝上顶,很艰难的样子,张大的嘴巴急促地吐气,那样子很像即将淹死的鸡。

于是,我们笑得更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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