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眼(2)
她好似第一次真正看清世界,然后便爱上了它。
林溪每天都要照镜子,一天天过去,她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了些变化。梁彬在给她做眼睛的时候曾说过,这枚叫做“恋世”的隐形眼镜一旦被戴上,便永远不能摘除,因它覆盖了整个眼球,要摘除它,只能摘除眼球。
像危言耸听,林溪并没有太当回事。而今观察下来,那薄如蝉翼的镜片在眼球上竟看不到一丝痕迹,仿佛它从来没有被植入林溪的眼睛,又好像它与林溪的眼睛本来就是浑然一体。林溪发现自己的眼睛颜色开始变浅,她原本是黑色的瞳仁,有句话怎么形容来着,像白水银里养着两汪黑水银,林溪的眼睛,只要见过的人都说漂亮。可现在,她发现自己的眼睛慢慢变成了浅褐色,又慢慢变成了琥珀色,像她脖子里带着的那块琥珀,晶亮晶亮的,她甚至能看到自己眼球里面的血管,像琥珀里包裹了百年的花。林溪竟觉得这样的眼睛,何其好看。
别人都说林溪戴了美瞳,否则她的眼睛不会这么清澈透明如同一颗玻璃珠子。谁都知道,戴了美瞳的眼睛虽然好看,可是到底缺了些神采,而林溪的眼睛亦是这样。别人在她眼中看不到一点自己的影子,她的眼中盛满了全世界,可却偏偏没有人,她的世界里没有人。
林溪开始觉得眼睛不舒服,时常是在夜里,她睡觉正熟,眼球却觉得痒,好像无形中伸出了好多触手,将她的眼睛紧紧包裹,丝丝线线,织出了密集的网。
痒,从眼睛蔓延到心底。
她便是在这个时候惊醒,噩梦一般,拉开灯冲到镜子前查看,上下眼皮翻起来,眼珠是晶亮的玻璃球,玻璃球里面,没有自己。
林溪有些害怕,跑去叫醒父母,可推开卧室的门,床上空空荡荡的,父母不知道去哪儿了。
林溪变得恐惧,披了衣服下楼,小区大门口的传达室有张爷爷在值班,张爷爷挺好,小时候常买糖给她吃,家里没人时她也常跑去找张爷爷玩儿。可是今天,她跑到传达室门口时,呆住了,传达室虽然一如往常亮着灯,可是却没有张爷爷的影子。
张爷爷去哪儿了?
林溪跑到了大街上,虽然是午夜,可仅隔一道街的酒吧区灯红酒绿,应是一夜笙歌的开始,应有男男女女嬉笑怒骂,钻入一间间小酒吧里,狂欢一夜,可是林溪看不到一个人。大街上没有人,酒吧里没有人,这个城市没有人。
哪里都没有人,只有她在长街上狂奔,便在这时,她听见了一个细小的声音。从她身体里传来的声音,似藤蔓生长,她眼睛里忽然伸出无数触手来,在夜色里张牙舞爪。
林溪吓得尖叫了起来,想跑,却什么也看不到。她的眼睛好像瞎了。
她看不见,那不是触手,而是一只只蜘蛛,结出透明的丝来,一层又一层,将她的眼球层层包裹。自她戴上这叫做“恋空”的隐形眼镜,每晚熟睡,这些蛰伏的蜘蛛便爬出来,抽丝结网,将她的眼球裹上新的衣裳。
薄如蝉翼的网膜,一层又一层,皆是透明,将她的眼球染出琥珀色的光泽。从此,她便拥有了这世上最美丽纯净的一双眼睛,看不到一切尘垢。
林溪晕倒在街上,她看不到涌动的人群,都是向她这边聚集而来。人们惊讶的看着这个忽然间倒在长街上的姑娘,她圆睁着双眼,眼里有绚丽的霓虹,却没有一个人的影子。
其实,这世界是有人的,这些人一直都在,如往日一般在喧嚣的酒吧街狂欢,林溪从他们身边跑过,却看不到任何一个人,世界那么热闹,而她的世界却那么冷清。
冷清,却顺眼。
那家眼镜店依旧开着,且生意极好,人们被那句罗曼罗兰的名言吸引,走进来,店主会向他们推荐店里的招牌,一副名叫“恋世”的隐形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