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卡(2)

我缓缓回头,矜持地捋一下总是会掉在眼睛前面的那溜头发,沙哑地问:“钱不够?”

司机:“不是不是!是……”他凑近,不无紧张地:“您……您是不是……阿雯?”

我莞尔一笑,轻轻点头。http:///

“嗨!”司机如释重负,继而漫出从头到脚的紧张的喜悦:“您说怎么这么巧啊!让我碰上了!真是……”

显然,他是我的老听众。我主持四档广播节目。其中有一档,是有关交通的。这个城市的司机,百分之八十都会收听那个节目。出租车司机里,收听的比例还要高。

司机明显局促了。“您这是……休息?”

“不,等下就上班。”我看看手表。他也看我的手表。戴手表的女人,在这个社会里,跟处女一样稀少。

我对他笑笑:“一点半有节目。”

“一点半?”他惊讶。

“录播的。”

“真辛苦!”

“命!”

我不再多说,转向熟悉的自动取款机。

“哎,您……”他跟过来。

我停住,回看他:“有事?”

如果他要签名什么的,我会告诉他:“我从不签名。”

可他不是要签名。肯定不是。要签名的人,不会满眼含着带着担忧的关切。

他指指自动取款机方向:“您这是要……”

“没什么。”我回瞥自动取款机,“习惯。”

他把那张百元钞还给我。“算我请客!”

我清晰地看见,他混浊的瞳仁里,映着我要去的方向,映出招牌上的字:殡葬用品经销。

“那谢谢了!”我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抽回百元钞。“有缘再见,一起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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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保存着爸爸所有的东西,不仅仅是那张卡。

车祸时,我还差四个多月满十六岁。很微妙的年龄——事故处理、爸爸的后事、我的治疗和心理辅导、调查论证我是否还有其他监护人,一通过后,我刚好到不需要法定监护人的年岁。

爸爸的一个同事,我叫他“齐叔叔”,帮着料理了一切。我坚持不搬家,不摆爸爸的遗像。齐叔叔都依从了。之前,我不知道爸爸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只知道他时不时要出差。不出差的时候,就在家工作。在他的房间。他的房间,又是书房,又是卧室。齐叔叔告诉我,他和爸爸,还有另外几个叔叔,是“文化经纪人”。不怎么成功,充其量只能算“二流”。谈不到名气和什么大的收益,可还算过得去。后来,我能操着沙哑的嗓音做上电台主持,多少跟他们这伙人有关。齐叔叔要给我一笔钱,说本该给爸爸的。我把那张卡给他,说:“存这里面吧。这是爸爸给雯雯的礼物……”他照办了。

那并不是一笔多么巨大的财富,可也勉强能供养我简单而朴素地过上十年八年。我让齐叔叔把钱分成一百份,每月三号到十号之间,往那张卡里汇一份。

“不,孩子。”他不答应。“试着过另一种生活吧。”他劝我。

我不记得跟谁讲过,每月三号到十号之间,爸爸总会往那张卡里汇钱。齐叔叔为什么那么劝?是不是,他也是每月三号到十号,给他的孩子汇钱?他的孩子,是不是也有那样的一张卡?

我没问他,也没强求。他把钱一股脑儿汇进那张卡。我还是每月三号到十号之间去自动取款机提现。一直到现在。

五年前,结婚前一个月,提现的时候,取款机提示“余额不足”。我查询,发现确实用完了。爸爸留给我的钱,只剩了个位数的零头。未婚夫让我不如干脆把卡注销了。我狠狠瞪他一眼,再没跟他说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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