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儿眼
【一】
很多人都不晓得我曾经是个哑巴,因为在课堂上的侃侃而谈,绝不会让任何人听出我曾经口不能言。
但我的的确确曾是个哑巴,在我十六岁之前。
自出生时起,我就因先天的疾病导致声带失效,虽然耳朵能听,但口不能言。十六岁后,一场突然而来的变故令我突然间能说话了,至今都没人能说出原因,唯有姥姥,她必然知道些什么,毕竟,若不是因为她,我不可能去槐莽村,也完全不可能见到那种被称作“狐二爷”的动物。
那是1996年7月,爸爸因做生意回不了家,所以刚放暑假,我便跟着姥姥搭上一辆充满了各种气味的长途车,一路吱吱嘎嘎去了北方大山里的老家。
我记得那年夏天特别热,热得走两步汗就跟挂浆似的从背上淌下来了。我裹着件潮湿的裙子跟在姥姥身后走进那个村子,东看西看,看不到一栋高房子,也看不到一辆公交车,只有一片连着一片的老槐树,还有整日沙沙作响的树叶下那一小间连着一小间的青砖瓦房。它们懒洋洋地晒在烈日下,和周围的泥土一样蒸腾着热气。
时间对于槐莽村来说是缓慢而冗长的,它就像一部生了锈的发动机,在炎热的气温里有气无力地朝前推进,甚至可以听见它经过时发出的那种吱吱嘎嘎的声响。虽然我不太确定那真的是时间的脚步声,还是姥姥家那些多年没擦的窗户被风吹动后的声音。
那时候空气总仿佛是凝固的,带着一点淡淡的硫磺味,慢慢地从泥土湿热的温度里蒸腾而起,穿透窗户和墙壁,把人逼出一身热汗。每每这种时候,我要么躺在凉席上用脚趾头拨弄着窗户上的风铃,要么摇着蒲扇坐在客厅那台6吋大的黑白电视机前,一边等着姥姥外出回来,一边对着日复一日的新闻联播和广告打着瞌睡。
慢慢三个星期的时间消磨过去,就在我倍觉无聊时,一天中午,有两个南方人开车来到了这个位于大山下的小村子。
【二】
那两人说是来旅游的,但很奇怪,他们一点也不像常见的游客,因为他们穿得太整洁,也没有到处拍照或者打听旅游景点。
两人一名年轻一名年长,看上去相当有钱的样子,他们的车子牌子我认得,是奔驰。当他们进村时,很多人都丢下手里的农活,跑到村招待所门口看热闹,但很快就被闻讯赶来的村长赶走。
看他同那两个人说话的样子,似乎彼此认识,并且村长对他们十分敬畏。
同那些看热闹的人一样,在远远的观望之后,我很快就离开了,带着给姥姥打好的酱油。直到第二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帮姥姥收菜干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院子外敲门。
开门后意外地见到那两名衣着整洁的南方人在外头站着,看到我,他们很和气地冲我笑笑,然后年长的那个问:“小妹,罗大夫在家不?”
我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问的是我姥姥。姥姥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没有行医执照,但小毛小病的总能给人瞧上一瞧,因此村人见了她都客气地叫她一声罗大夫。我张了张自己的哑嘴,点了点头,正要把他们引进屋,忽见姥姥推门从屋里出来,客气地笑着,朝年长的那个招呼道:“唷,原来是秦老板,好久不见,怎么今儿有空过来?屋里请屋里请,小叶啊,快给两位客人沏茶。
我点头,转身匆匆跑进了厨房。
村里人通常不喝茶,因为茶叶苦而贵,他们习惯招待人喝抱果子树叶泡的水,那水酸而清口,如乡下平淡无奇的生活。听见姥姥让泡茶,显然这两人是被当作贵客来看待的。我不自禁地也有些拘谨了起来,小心翼翼在炊间里烧着水,尽量不出去打搅他们谈话。
听他们聊的内容,似乎这姓秦的是乡里的投资商,也难怪村长对他俩那么敬畏,村里一半人靠农作养家,还有一半在他投资的厂里工作着,几乎是衣食父母了。只不知为什么他们忽然会想到来村里旅游,还特意跑来看姥姥,坐那儿客套话说了好一阵。